第61章

    心悸若是我死后人人都记得我,那也算……

    经过温宪公主同意后虞燕就向戴府下了帖子请鸣琳出来玩,等她下了朱轮车后却看见鸣琳身后站着一名低着头看不见神色的丫头,直到她走上前才发现做丫鬟打扮的赫然就是鸣琅。

    “你要想出来的话让鸣琳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虞燕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打扮成这样出门?”

    鸣琅愁眉苦脸道:“我娘虽不在家,但她放在家里的那两个嬷嬷天天和门神一样就这样站在门前盯着我做女红,本来我还挺乐意有人督促我的,结果一连十几天下来都是这个样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干脆叫丫头穿了我的衣裳替我坐在那边。”

    “那东窗事发怎么办?岂不是要牵连别人?”虞燕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

    鸣琅解释道:“不会不会,我出来之前和老夫人通过气了,只是做样子给我娘留下来的那两个嬷嬷看,所以选的都是她们家里人的女孩子,若是真被她们发现了,最多训斥一顿也就罢了,挨打肯定挨不到,等我回去了就给她们加月钱。”

    虞燕看着她桃红衫白绫裙,站在那里和鸣琳两个人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分别,只她那双眉毛生的和鸣琳并不相像。

    鸣琳是大家闺秀惯养的柳叶眉,婉约纤长,鸣琅眉毛则有些粗,眉尾飞扬直入鬓边。

    “回家后我将家里的典籍都拿出来翻了一遍,大约对你说的那位贵人症状算是有所了解。”鸣琳上了朱轮车后抿着嘴小声道,“只是相同的病症放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出现细微的差别,千人千面,我不一定有十分的把握。”

    虞燕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只是让你先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病症罢了,开药什么的肯定还要再拿着药方去太医院问过院判,总不会叫你平白无故担了风险。”

    恐怕是快马上到夏日里的缘故,雨珠子也一天比一天多,虞燕她们刚进公主府的后院天上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屋檐上还撞出清脆的响声。

    还好后院子里面虽然弯弯绕绕的,但都是亭台楼阁,盖着顶的走廊也多,不用担心被雨淋到。

    虞燕她们就顺着连廊一路往后走,迎面却撞上温宪公主的额驸舜安颜,他似乎刚从公主的院落走出来,脸上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身后只跟着一个丫头。

    他也没反应过来虞燕是谁,直接擦着她的身侧就大步流星往前跨去,反道是跟在他身后的丫头半蹲下身子扎扎实实地给虞燕请了个安,直到虞燕叫它免礼起身后才一路小跑匆匆跟上舜安颜的步伐。

    温宪公主给她写的信里有提过,无诏驸马不得进公主府,她不喜舜安颜,自从成婚后就基本上没怎么召他进府过,怎么今日这么巧,正好她们过来的时候能撞上他?

    虞燕一边走一边还在思索,她默不作声后跟在她身边的鸣琳和鸣琅也没出声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一路走过抄手游廊直至公主的湖心院,出来迎接她们的是双卿。

    “额驸今日怎么也在?”虞燕刚一打照面就忍不住好奇问道。

    双卿带着她们走过九曲桥到水阁里时,温宪正有些出神地眺望着雨点子打着圈的湖面,她面前的案桌上摆着一把焦尾琴,一看就用了许多年,琴弦都有些旧了。

    双卿秀眉一皱嘴巴张了又闭,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怒气,压着嗓子凑到虞燕耳边道:“他说公主身子骨弱,恐难以为佟家延续血脉,便想让公主开恩允他纳妾。”

    “跟着他进来那个丫头就是他想要纳妾的人选,说那丫头从前也算是耕读世家,只是南边水灾家道中落,这才不得已为妾,纳这样的姑娘为妾也不算辱没了公主。”

    “他脑子有毛病吧?有病就去治啊?!”虞燕的音量突然提高,简直气得牙痒痒。

    若她早知道舜安

    颜过来说这些混账话,刚刚就应该拿着鞭子往他身上狠狠抽上一顿。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公主下降?成婚刚一年就干出这种事情,我到要去问问佟大人,佟家的家风难道都被吞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额林珠过来,那么些个人也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小心别把身子气坏了。”

    温宪的声音总算唤回了她残存的理智,皇家丑闻不足为外人道,虞燕这才不情不愿地垂眸闭嘴。

    “不是说给我找了小大夫吗?”温宪还是那副温吞柔和的模样,似乎没有把刚刚的事情往心里去,只是见虞燕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轻轻像摸小猫那样摩挲了一下虞燕的下巴,“不如先来帮我看看?”

    虞燕心气勉强被顺了下来,她站起身将鸣琳和鸣琅介绍给温宪公主。

    鸣琳落座后就伸手将手指搭上了温宪公主的脉搏,把脉时需要周围安静,因此不管是虞燕还是鸣琅都没有说话,双卿也站在一边,只是眉眼间有些散不出去的惆怅。

    “公主可会突然大量盗汗或长时间头鸣?”鸣琳把完脉后眉头一直紧蹙着,“又或者是会突发耳鸣?倦得也快?”

    温宪一一点头,鸣琳垂着眸重新又伸手去摸她的脉搏:“公主胸口可会偶有疼痛?”

    胸口疼?是肺有问题吗?

    虞燕聚精会神地等着温宪公主的回答,只见她点头后又柔柔一笑:“太医说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须得精心调养,否则活不过二十五岁。”

    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说是弱症倒也不错,公主这应当是心悸和气喘两症,正是因为长时间的心悸不得缓解,所以才会导致连年气喘不已。”

    鸣琳思忖片刻后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虞燕:“这种病症恐怕真的只有在宫里长时间用各种大补的草药一直补着才能续命,而且人还不能激动、不能生气,必须一直维持着平稳的情绪,否则很有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过去的。”

    虞燕有些茫然得看着她:“那有的治吗?”

    鸣琳沉默良久,湖心院周围的风将雨丝轻轻吹拂到虞燕脸上,她一时间分不清脸上湿湿的是水还是雨。

    “药石无医。”

    虞燕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好像突然就按下了静音键。

    双卿带着鸣琳和鸣琅先到湖心院中休息,待人走后温宪才叹了一口气,轻轻将她搂进怀里:“有什么好哭的?”

    “姑姑!”虞燕扯着她的袖子眼泪啪塔啪嗒地往下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但是你一直都不告诉我!”

    现在想想,若温宪公主得的是能救治好的病症,宫里的太医在康熙和太后的双重威慑下,怎么可能不尽心救治她。

    就算他们两个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心上,那还有德妃和她阿玛,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妹妹,不可能就把这件事情轻轻揭过去的。

    只有她一直不知道。

    虞燕倒没有要怪她的意思,只是心中仍旧不免有些酸涩,好像一口气吞了七八片柠檬下去,又酸又苦让她说不出话来。

    “姑姑只是不想让你太早知道罢了。”温宪拿帕子替她拭去泪珠子,“况且最早的时候太医说我活不过十五岁,当时把额娘和汗阿玛吓得够呛,我还不是平平安安长大了?如今又说活不过二十五岁,万一我运气好,能活个七老八十的,这么早开始就叫你们提心吊胆岂不是我的过错?”

    温宪笑得眉眼弯弯:“再说了,人活在世界上能活多久反而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应该是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多少东西罢了。”

    “若是我死后人人都能记得我,那也算死得其所。”

    虞燕连忙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姑姑你说话也太不吉利了!您就应该活着,活得长长久久的!您活多久我就养您多久!”

    “好好好。”温宪无奈地笑着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呸了两声,“我的病症如今你也知道了,左不过就这样养着,我又不出去也遇不到什么大事儿,陪你的时间还长着呢。”

    “倒是双卿,她一直念叨着你,近日江宁那那边又有人给她写了信过来,我看她总是闷闷不乐的,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又不说,不如你去问问?”

    虞燕敛眸点头,心里却还挂念着她的病症。虽然大清这里的大夫都说是先天疾病难以医治,但她还是想去广州那边碰碰运气。

    毕竟西方如今的药物发展速度也算迅猛,先前康熙南巡突发疟疾就是用了西洋传教士送来的金鸡纳霜才得以救治,说不定海外就有能医治这种先天疾病的药物呢。

    她心里这么想着脚也没闲着,一路走到双卿歇息的屋子,鸣琳和鸣琅两个也坐在里面。

    鸣琅手里拿着的是双卿闲来无事绣的帕子,边角上几朵腊梅簇在一起活灵活现,正面反面都是整齐细密的针脚,看得她连连夸赞,直喊要双卿来给她当师傅指点她的女红。

    “这个好办,绣梅花最考验耐心和针脚,姑娘若是愿意,就拿了绣棚把帕子框进去,在这框里绣**朵梅花,等到一朵也不会出边的时候练得就差不多了。”双卿抿嘴笑道。

    鸣琅一听又歇菜了:“同样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姐姐在这些方面做得就比我好,哎,老天真是不开眼,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琳何生琅啊!”

    她在那边只哇乱叫,鸣琳倒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拿着双卿屋子里的《世情薄》惊讶道:“姑娘就是秋碧居士?这文章先前在徽州那边也极为流行,不是说是从江宁那边传出来的吗?”

    虞燕不知道原先有这种说法,她有些诧异地看向双卿:“江宁?”

    双卿解释道:“公主说若是直接在京里发出去难免会有被人发觉的风险,我就干脆修了一封信,连带着手稿一起送去了蕴姐儿家里。她们那层出不穷的话本子多了去了,她又是织造家的姑娘,在那片地界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把我写的话本子传扬开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曹蕴?倒是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名字了……对了,她不是今年的秀女吗?”虞燕突然就想起来了,“皇玛法当初说要给她指婚,不知道指的是哪家的阿哥?”

    双卿垂眸:“说是赐婚给了平郡王讷尔苏做嫡福晋。”

    嫡福晋?

    虞燕有些惊讶,满汉不能通婚的理念算是深深扎根在康熙的心里,汉臣的女儿哪怕父兄再怎么位高权重,他也不会轻易赐婚到宗室里做嫡妻,就像太子的两个侧福晋李佳氏家里阿玛都有爵位在身,依然也只是个侧室。

    康熙对曹家的偏宠果然可窥一斑。

    “那你怎么还有些闷闷不乐的?”虞燕打趣道,“她如今被赐婚在京里,往后你还可以上门去找她,难道不比她在江宁方便吗?”

    双卿唇角微勾淡淡笑了一下,随后又叹了口气:“按照格格你的说法对我来说自然是方便了许多,只是蕴姐儿那样一个热衷自由、向往外界的人往后就要学着如何操持家务、如何做一个令人称赞的妻子,我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一些。”

    她那样好的人,双卿总觉得不应该只过这样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

    记忆中和曹蕴她们在曹家水榭玩闹的日子还历历在目,虞燕一时间也有些怅然:“事情总是有好有坏的,她出嫁后虽然少了许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但是平郡王父母去世的早,蕴姐儿嫁过去后也没有婆母搓磨,按照她的性子那么讨人

    喜欢,想必日子过得不会差到哪去。”

    双卿怔怔地没说话。

    等出了温宪公主府,鸣琳和鸣琅才恋恋不舍地和虞燕告别,尤其是鸣琅,她一想到回去之后要面对嬷嬷们的教育就忍不住发怵,哭丧着脸道:“下次若是还有出来的机会,额林珠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雨渐渐停了,虞燕回到王府后就趴在案桌上给自家舅舅写了一封信出去。她现在年纪太小,手里能用的人也不多,若是要打听消息,基本上都要借助她那位如今算是在皇玛法面前挂上号的舅舅。

    舜安颜的事情让她简直像嘴里吞了苍蝇一样难受,若是能逮到他的小辫子,虞燕想尽办法都要把他扒了一层皮。

    只是信刚送出没两天,胤禛那边就来了消息说要准备动身去广州了,虞燕只好将舜安颜的事情先按下记在心里,将心情收拾好后跟在自家阿玛身后坐上了离家的朱轮车。

    第62章

    募资“英吉利能送来什么保证销路的东……

    去广州的路途遥远,中间还要走一段水路,虞燕刚上船没多久就吐得昏天黑地。

    她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晕船,什么准备都没有,刚上船没多久事情又多,不管是宫女嬷嬷还是太监都忙得团团转,一时间竟然没有趁手的人可用。

    虞燕闷闷地歪坐在舱房里靠着小窗户,越桃拎了食盒过来,盒子里面摆小孩爱吃的奶乳饼子:“格格今日在水上待了一天了,什么东西都不吃总归也不好,若是饼子吃不下,奴婢再给你去膳房那边瞧瞧有没有什么汤食?”

    她点点头,只把脑袋往外面探去。

    她们如今坐在大船上边,透过小窗户能看见平静无波的水面,难得能享受片刻的宁静,虞燕将头倚靠在窗边,向来飞扬的眉眼一时间也有些耷拉下来。

    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发呆。

    “年侧福晋那边派人送了吃食过来,说是听闻格格晕船就送了些橘子过来,让您难受的时候把那橘子皮含嘴里,说是她们湖广那边的土法子。”

    越桃和山栀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将重新拎来的食盒摆到虞燕面前:“这一碗是虾皮鲜笋汤,若是格格等下饿了,奴婢还给您带了菱粉糕。”

    “咱们这离广州还有多远?”虞燕喝了一口汤问道。

    越桃算了下她们如今赶路的天数犹豫道:“这才刚上船,少不得要在上面颠簸几日……等到了潮州那边格格就能从船上下来乘马车了,到时候就不会晕的像现在这么厉害。”

    虞燕蔫哒哒地点点头,把橘子上的白丝一缕一缕地撕下来,吃了两口橘子后才感觉昏昏沉沉的脑子稍微舒服了点。

    船上也没有课上,她不像弘皙还坚持日日背书学字,晕船晕的虞燕一天到晚除了躺着就是坐着,实在没趣的时候就闭着着眼睛头往外一伸吹吹水上的风。

    好在路途虽然颠簸,但还是到了潮州地界换了马车,等真正到广州的时候却已经快是六月的天,原先准备的那些春衫都用不上了,一俱换了单薄的夏衣。

    胤禛一行人落脚的地方是两广总督的府邸,他们三个都是皇子阿哥,总督安排的院落也都是一样宽阔的陈设。

    弘皙因为是太子托给胤禛的,所以跟着虞燕一道住在胤禛的院子里,只是他住在前院,虞燕住在后院。

    刚落脚广州还没摸清楚情况,弘皙就干脆来找了虞燕对弈,他是太子手把手教着长大的,就连棋风也是和太子一个路数的绵里藏针,动不动就叫虞燕吃个闷亏。

    只不过下了几把之后两个人也就觉得没意思了,毕竟总是一个人赢,赢的人不开心,输的人也不开心。

    虞燕有些无聊地托着脑袋,手上的黑棋在她手里起起落落:“你之前和有容说要做生意,可咱们到广州这么多天,除了总督和他家那一大家子人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这生意你打算怎么做?”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弘皙胸有成竹道,“这几日四叔他们想必也在探查广州这里的商会情况,等探查清楚了想必就会带着我们一道出去了。”

    话音刚落,就有外院的小太监进来先是和弘皙身边的太监说了两句,再匆匆和越桃山栀说了会,等前面的话传得差不多了,越桃山栀两个才一齐去打开放置虞燕衣裳的箱笼,从里面翻出来一套湖蓝的褂子,再从里面找出来一些金玉配饰。

    虞燕还在云里雾里就被越桃推着去隔间换了衣裳,一边换越桃一边解释道:“四爷那边来吩咐说晚上要带您和弘皙阿哥一道去游船上见客,说是见见广州诸位商家摸摸虚实。只是这地界离京里还有些远,怕出什么岔子,所以叫您换了小阿哥的打扮再去。”

    “游船在哪里?”虞燕好奇道。

    山栀努力回想刚刚小太监来的口信:“说是在郁水上。”

    很好,是她不熟悉的地名,问了也没什么用。

    虞燕乖乖换上越桃给她拿出来的装扮,索性因为天热的缘故刚刚剃过头,也不用刻意带帽子遮掩,等她从屏风后面转出去后才发现弘皙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广州这边宴饮怎么会在船上?”虞燕一想到自己过来时候在船上的遭遇,连忙喊越桃给自己拿几片晒干橘子皮打算等下如果又晕船就塞嘴里含着。

    弘皙面色扭曲了一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垂着眸从牙缝里憋住几个字:“应该晕不了。”

    因为所谓的游船,根本就是不会怎么漂动的花船。

    那一片大大小小的花船有装饰较为简单的,也有舰体宽广,造工考究,比之高门大户的宅院都不差些许的。

    虞燕他们登上的花船又被称为“横楼”,一共有两层。

    宴请他们的商户应该是将这艘花船全都包了下来,不管是一层还是二层都看不到除了歌伎们以外的人,直到跟着前来接他们的苏培盛进了阁楼,穿过一扇又一扇的雕花玻璃后,虞燕才看到自家阿玛和另外两位叔叔。

    他们都没穿代表着身份的皇子蟒服,而是混在形形色色的商人里坐在不同的小桌子上。

    “这种地方叫我们来是不是不太好?”

    虞燕的脸都忍不住扭曲起来,她简直想尖叫,虽然花船上的少女们什么都没干,只是在一旁吹拉弹唱,但她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有一百只蚂蚁在爬。

    弘皙的脸色却很平静:“官场也好商场也罢,难免躲不掉应酬宴饮,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他转头有些促狭地看了虞燕一眼:“妹妹你若是日后能做到高位,定然也会有人朝你府邸上送好几个俊朗的好儿郎供你挑选。”

    说白了,这个世道本就是谁掌握权力,谁就受到讨好,这种事情是无关男女的。

    虞燕抽了抽嘴巴:“你倒是一点也不惊讶,这种风月场所没少去?”

    “怎么可能?”弘皙一下子就笑了,“只是跟着阿玛见识过一次罢了,毕竟人处高位想要讨好你的人肯定不少,自古今来没有人能逃得脱钱权色的诱惑,就算有两者不沾,也总会沾上另一样,真正无欲无求的圣人才少之又少。”

    无欲无求的圣人吗?其实也并非没有。

    毕竟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几个怀揣满心抱负的热血笨蛋在一片冰凉的世界上什么都不求的努力着,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年华不再。

    虞燕垂眸没有应和弘皙说的话,而是将目光缓缓转移到中央的桌台上。

    广州地界的商人们总是操练着一口方言,她听来听去刚刚有些郁闷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差点都能笑出了声。

    尤其是里面一个膀大腰圆的老爷说着粤语,瞬间让虞燕感觉自己好像重回现代看tvb电视剧的时候,而且有的人说话的腔调怎么听怎么奇怪,乍一听还以为是湾湾腔。

    桌子上除却广州本地的商人外还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们,大多数都是因为朝廷重开海禁,先前家中吃到过海上贸易的甜头,所以想再跑过来分一杯羹。

    不管是做茶叶生意的、丝绸生意的还是瓷器生意的都在这几张桌子上聊得热火朝天,里面也不乏把自家儿子带过来的商人,从八岁到十几岁的都有。

    虞燕是女孩子,小时候个头蹿得高,如今站在比她还大一岁的弘皙旁边都像个姐姐,扮了男装站着一点也不打眼。

    “阿玛,那咱们家如今是做什么生意的?”虞燕忍不住好奇道。

    胤禛抿了一口茶:“瓷器。”

    瓷器好啊,官窑出来的东西能不是好货嘛。

    虞燕眨巴着大眼睛又转头看向说要来做生意的九阿哥胤禟,只见他拉着八阿哥胤禩在那些商人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

    奈何他们兄弟两个年纪看起来都不大,信得过他们两个的商人也少,估计是碰壁了,两个人灰溜溜地从人群中撤回,看到弘皙和虞燕的时候胤禟还有些无精打采的,胤禩好歹还能扯出个笑脸。

    “募资就要一百五十万,这是什么狮子大开口!”胤禟愤愤不平道。

    多少?!一百五十万?!她阿玛置办那么大的府邸也没要这么多钱。

    虞燕目瞪口呆地看着胤禟:“什么东西要一百五十万?”

    胤禩解释道:“是前面有个姓郑的商人说他有路子能稳定和英吉利那边互通往来,只是在这之前要大家先给他投钱,目前募资是一百五十万。”

    “他也是包下这座游船的主人,许多人和他先前似乎也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但是这次募资太多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全部身当都压在他身上,刚刚就有人问英吉利那边送过来的是什么东西,能不能保证销路?”

    “英吉利能送来什么保证销路的东西?”虞燕一时间也没想到,她继续追问道,“他说了吗?”

    胤禟和胤禩相视一眼,最后还是胤禩皱着眉头含含糊糊道:“说是如今在广州这带已经流行起来的东西,日后等募资结束拿到一大批货后他再沿着水路和陆路向京城那边送”

    “具体是用来干什么的倒是没说,就说这东西和旱烟有些像,但是味道没那么呛人,就连闺中的姑娘家也能抽上一点,对身子还好。”

    “烟?!”

    她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直接跳了起来,虞燕瞪大眼睛似乎要穿越层层人群往最中间看去,只见胤禩他们说的那位郑姓商人站在人群中间,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倒是看不透切,只有胤禩温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说是叫什么”

    “福/寿/膏?”

    虞燕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原本还在翻滚灼热的血管瞬间被冻得冰冷。

    第63章

    香姑“你也觉得不对了?”

    说到福/寿/膏可能让人还算陌生,但是它在后世的历史课本上却有一个更加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鸦/片。

    大清后期军备疲软不堪,国库白银大量外流,导致被攻打时毫无还手之力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咎于英吉利那边借着和广州十三行的贸易往来,虞燕没想到自己能正好赶上福/寿/膏刚流入这片国土不久的时候。

    “这东西可和咱们平日里抽的旱烟不一样。”那郑姓商人将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笑道,“味道可好闻了不止一倍,抽完后还能精神不少,就是价格贵了些,这东西的价格都快赶上金价了。”

    “这么贵的东西,哪有人买啊?”

    “就是就是,别到时候咱们给你投了钱进去,亏得血本无归啊!”

    一瞬间桌子周边的人全都议论纷纷,但那郑姓商人倒是胸有成竹道:“诸位老哥们放心就好,我敢一下子募资这么多银子自然有我的道理。”

    “这东西本就是给高门大户用的,而且抽得多了是真能感受到这东西的好处。还记得城东那户石家吗,他们家老爷就经常在我这儿买这东西,如今一日不抽都难受,他家赚的那些银两如今全来买这玩意儿了。”

    桌上那郑姓商人说的天花乱坠,坐在旁边的虞燕连忙扯了扯胤禛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阿玛,我觉得这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您想啊,一日不抽都难受,这不是上瘾是什么?”

    “若咱们大清人人都抽这玩意儿,日后若是再打起仗来,莫非在前线冲锋陷阵的时候也要掏出一杆烟枪来抽上两嘴吗?”虞燕紧紧盯着胤禛。

    一旁的胤禟撇撇嘴:“小侄女这可就多心了,这种东西就像咱们八旗爷们儿闲着无聊的时候逗蛐蛐是一个道理,京里面好些爷无所事事,天天就拿着一把大烟杆抽旱烟水烟的,前几年打仗出征也没见出什么问题。”

    “估计也就是姓郑的想给咱们这些能投钱的吃一计定心丸,所以啊才把这东西说的那么神乎其神的。”胤禟转头对胤禛道,“四哥,你看咱们要不要在里面投点钱进去?”

    “不行!”

    还不等胤禛回话,虞燕整个人差点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了,她仍旧没忘记压低自己的音量:“这东西流进来要是害人不浅怎么办?”

    “啧,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胤禟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埋怨胤禛道,“四哥你也真是的,咱们出来非得得两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就在这边乱嚷嚷。”

    你才不懂呢!

    虞燕气得磨牙,胤禛不断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最后缓缓道:“额林珠说得也不算没有道理,主要是咱们对这东西确实也不了解,好坏也辨别不清楚,投钱一事还得徐徐图之。”

    “倒是这商人说福/寿/膏已经在广州这边流行了一段时间了,既然如此想必总归绕不过两广总督那边,咱们回去后不如问问他的意见?”

    胤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是不耐烦自己这位考虑良多的四哥的,要不是八哥非要喊他一道出来,就单凭胤禟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和他这位好四哥有任何交集的……真是太婆妈了!

    胤禩点点头:“四哥说的话在理,反正做买卖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咱们在这儿还要呆好长一段时间呢。”

    他这话也是为了安慰刚刚蠢蠢欲动的胤禟。

    弘皙则是拉了一下虞燕的袖子和她小声道:“你觉得这东西不好?”

    “任何人引诱人上瘾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虞燕认真道,“而且戒断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有时候可能会要了人的命。”

    “平日里大家总嚷嚷着说西洋的东西不好,怎么今日就突然像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非要做这种买卖?”她叹了一口气。

    弘皙笑了一下摇头:“自古财帛动人心。”

    除去少部分人外,大部分的商人还是更看重利益的。这东西既然能赚钱,那会不会诱人上瘾、又或者会不会会导致其他的坏结果,对他们来说都已经不是放在第一位考虑的事情了,只有这东西能给他们赚多少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你放心好了,至少他今天晚上是筹不到那么多钱的。”弘皙解释道,“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他说的又是大家不算熟知的货物,大部分的人都会抱着和四叔一样的想法先静观其变,再考虑要不要往里面投钱。”

    事实确如弘皙说的那样,那商人说这东西再怎么好,下面那些家里多多少少有些产业的人

    也始终秉持着怀疑态度,最多就投个一万两万,不投钱的也不在少数。

    他到还是那副笑模样:“诸位信不过我也是正常的,这几日小弟都在花船这,若是老哥们打听过后有所意动,再来找我也不迟。”

    若是想要和胤禛他们正视福/寿/膏的危害性,就必须先找到长期服用过福/寿/膏的人。

    有钱人向来贪生怕死,若有新鲜东西肯定不会自己率先尝试……虞燕将目光放到了那些吹拉弹唱的歌伎身上。

    花船一般都是晚上开业,白天休息,若是她们中有长期服用福/寿/膏的人,上瘾毒发的时候也应该是在白日。

    她明日白天的时候再来这里一趟?

    但胤禛他们明日的行程似乎要离开这地方半日,要去和那些西洋来的传教士打打交道,但福/寿/膏这东西的危害性实在太高不容拖延,所以她打算找个借口先留在两广总督府,然后再想办法溜出去。

    装病这种事对于虞燕来说还是比较生疏的,好在她本来就有些晕船,从花船上下去后只要仿着之前的样子说头晕就好了。

    头晕这种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虞燕为了装的像一点还特地饿着肚子说自己晕得吃不下饭,直到第二天胤禛他们带着弘皙一起出了门,她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让越桃先给她去厨房提两个食盒来。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越桃有些不安道。

    她们后边还跟着两个两广总督府邸的侍卫,虞燕怕到时候出什么事情,在出来之前还特地知会了一声两广总督。虽然总督本人并不想让格格一个人出去,但虞燕说她昨日有东西丢在了花船上,坚持要自己去找,无奈之下他还是放行了。

    “昨天那条花船你可还记得在哪?”

    虞燕的目光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花船,但是像昨天那样大的船却迟迟没有见到。还是跟着她们出来的总督府上的侍卫小心询问道:“格格要找的那条船恐怕还没出来,船上的姑娘们也是要歇息的。”

    她不免有些失望,就在虞燕准备回去时却听见越桃疑惑道:“格格你看那艘刚刚开出来的船,像不像咱们昨晚看到的那艘?”

    虞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艘熟悉的大船缓缓的从另一边驶出。

    “走,咱们过去看看。”

    上船的人也不少,只是虞燕越看越觉得奇怪,昨天晚上在那郑姓商人船上的那些商人今日好像没一个人来,登船的仿佛都是些文人墨客。

    “您不能进去。”

    虞燕刚靠近花船就被站在船前的歌伎拦下了,她好声好气道:“船上都是些大人物,不是孩子能来玩的地方,小公子可有大人跟着?”

    她家大人离这地方远得很,虞燕有些纠结,目光环顾四周却刚好发现一个和她身高相似的男孩刚登上船,她不由得有些生气:“你不是说孩子不能上去吗?那他怎么能上去?”

    那歌伎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姑娘,那是我弟弟。小孩子家玩性大,估计刚刚和大人走散了,麻烦您通融一下让他进来吧。”

    熟悉的童音响起,虞燕双眸微怔目露惊讶,站在船上面的男孩不是戴山时还有谁?

    “倒是不曾听闻戴小公子家里还有个弟弟。”那歌伎笑笑倒是很给他面子,拉着虞燕的手就往船上走。

    “你怎么会在这儿?”等那歌伎走远了虞燕小声问他道。

    先前鸣琳是说这小子跑来广州了,但没想到遇到他居然是在花船上。

    “我还没问你一个好好的格格怎么会在这儿呢?”戴山时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该不会是偷偷溜出来的吧?只是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虞燕没说话,还是他先忍不住解释起来:“南明小朝廷你知道吧?先前唐王朱聿鐭在广州自立为帝,这地方明史资料多,我也是因为帮祖父收集明史资料的缘故才被下了帖子邀请来此。”

    “这艘花船的主人难道不是个商人吗?”虞燕挑眉问道。

    “是商人,但他也是前明哪个官宦子弟的后代,据说今日是要拍卖什么前明的东西,我才接了帖子过来的。”戴山时说完后看向沉默不语的虞燕,“那你呢?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知道……福/寿/膏吗?”

    话音刚落,她的身后就传来少女凄厉的哭喊声和男人的咒骂声,虞燕顺着长廊望去,只见登船口站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女,她被一个中年男子狠狠地抓着手往船上拉。

    “老子养你这么大,日日夜夜好吃好喝的供着,是条狗都养熟了!”那男子狠狠给了少女两个耳光,最后赔着笑脸看向船上的管事道,“我这女儿好歹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怎么着也能换一年的量吧?”

    那管事上下打量着捂脸的少女不屑道:“一年的量?你闺女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顶多一个月的量还差不多。”

    “行行行,一个月也行。”那中年男子将身边的少女往前推了个踉跄,搓着手看向管事,“我家还有个小女儿,今年刚满十二,您看能换几支……”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少女顿时暴起狠狠勒住他的脖子,一边哭一边骂:“丧尽天良的老畜生,卖了娘和姐姐还不够你抽大烟?!这种害人不浅的东西老娘迟早有一天要上报官府!”

    “行了,还不快把他们俩拉开,吵吵嚷嚷嚷嚷像什么样子,等一下给客人看笑话吗?”管事的皱眉不耐道。

    那少女咬咬牙,趁着众人不注意就往外跑,一连撞过好几个歌伎后被守在登船口的侍卫拦住了。

    “你们这是逼良为娼!”

    那管事一皱眉中年男子就气急败坏地反驳道:“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弟弟妹妹马上要饿死了不说,你爹我也快死了!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仁至义尽了,你顶撞我就算了还打我,那你这叫什么?这叫不孝!跑也没用,你的身契老子已经交给花船上的人了,只是今日交货才把你带来,你早不是良家子了!”

    “买她要多少钱?”

    少女气喘不已,听闻这句话立马转头,看见的却是个个子还不高的小公子。能来这种地方的孩子,会是什么好人?她眸中的光微微一暗。

    那管事的抬头看向她,眸光一转看到站在她身边的戴山时才挑眉道:“原来是戴家的小公子。”

    “这丫头不贵,她爹找我们这赊了半个月的福/寿/膏,约莫也就一百两不到,既然是戴家的小公子,给您折一下,八十两就能拿着这丫头的身契走人了。”

    虞燕从自己的腰间扯下一枚李家先前送来的和田玉佩丢到管事的手里:“拿这东西抵了。”

    她也不是随便瞎买人,只是因为少女刚刚喊得那一句要上报官府的话让虞燕对她起了几分兴趣,这一盏茶的时间听下来,虞燕大概听懂前因后果了,无非就是这女孩的父亲是用她换了福/寿/膏。

    少女的父亲估计抽福/寿/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们家里从前也是富庶的,只是因为一直花销巨大所以沦落到如今只能买女换福/寿/膏的地步。

    她穿过人群走到女孩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石香姑。”少女抬起头,有些狐疑地打量了她两下,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家中也有和眼前这小公子年纪相仿的弟妹,因此石香姑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站着的是个作男装打扮的小姑娘。

    虞燕思忖片刻后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是我买了你,我要你先下船到两广总督府附近,待我和家中父兄辞别后自会再来找你。若是你爹再来纠缠直接闯两广总督府便是。”

    石香姑虽不解她说的这些话是何意,但是能逃离花船总归是好的,她咬着牙看向虞燕手中的身契点了点头。

    等石香姑走远,虞燕才走回到戴山时身边故作苦恼道:“哥,船上不好玩我想下去。”

    “我看你刚刚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戴山时挑眉笑笑,但看到虞燕微眯的眼神后还是咳了两声对一旁的管事道,“我这弟弟爱玩闹惯了,让他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估计也无聊,不如让他先下船回家吧?”

    那管事的笑笑拒绝道:“戴公子说笑了,来都来了,船上也有上好的佳肴点心,不如就来坐坐。老爷已经在里间等客人良久了,哪有半途让客人走的道理。”

    虞燕眉头一蹙,船上四周瞬间都变得安静下来,还是戴山时笑着解围道:“算了,既然这样,燕弟你还是老实在这里待着吧,反正等下拍卖会结束也就下去了。”

    招待宾客的歌伎带着两人往前走去,离里间越近里面的声音也越清晰,虞燕却顿住了脚步,她拉了一下戴山时的袖子,趁着歌伎推门的时间小声问道:“你确定这艘船没问题吗?”

    “你也觉得不对了?”

    他们刚说两句话就被歌伎笑意盈盈地拉进了郑姓商人所在的里间。

    第64章

    复明“那是人家送的定情信物……”……

    同样一间屋子,但除了郑姓商人外没有一张虞燕熟悉的面孔坐在那里。

    屏风将屋内隔成里外两间,外间是花船上的歌伎抱着琵琶吹拉弹唱,里间则是那些身着汉袍的文人墨客正在吟诗作赋。

    虞燕跟在戴山时身后缓缓走进,还没和里面的人打一个照面就听见有人说道:“想当年国姓爷为大明起兵抗清多年,没想到他的后代如今个个都投了满清”

    国姓爷这个称呼指的是明末清初那会**的抗清名将郑成功,当年隆武帝因他有功特地赐他大明朱姓。

    只是他逝世的早,剩下的儿子为人荒诞,内政乱象频出,早在前几年的时候康熙就已经派人出使并**,如今他的后代早已都被划分到汉军旗之中。

    虞燕心里一突,这种称呼,她该不会是误入什么反清复明的现场了吧。

    “戴小公子来了。”里头有眼尖的书生一眼就看见了伫立在外的戴山时和虞燕,“不知您旁边那位是?”

    “哦,这是我弟弟,小时候因为躲无常一直扮女孩养在徽州祖宅里,不怎么叫外人知晓,只是今日正好寻我才跟着到了船上来。”

    戴山时在这种时候撒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很顺溜地就把话说出口了,说完还把虞燕往自己身后藏了藏:“他生性有些腼腆,诸位见笑了。”

    “你这弟弟倒是看起来有几分眼熟。”那郑姓商人眯起眼睛,“我昨日晚上的客人里似乎也有个这么大年纪的男孩子”

    “想必是郑老爷看差了。”戴山时的脸上还是一片镇定,只有背后拉着虞燕的手紧了紧,掌心微微出了点汗。

    戴山时又不是傻子,听到刚刚那些人说的话若是还没反应过来不如跳河算了。

    这一窝一听就知道和前明有着匪浅的关系,他身后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大清格格,若是被这群人知晓了虞燕的真实身份,他可真得去金銮殿上自裁谢罪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都长得差不多,老郑你纠结这些干什么。”里面有人大声道,“倒是你先前说的那个从英吉利弄来的好东西,当真有那么大威力,献给满清鞑子后能让他们短寿几十年?”

    他话音刚落就被身旁的书生扯了一下:“老郑还要和戴小公子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郑姓商人抬手示意戴山时和虞燕落座,他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南山先生的史论言辞精妙且直书其事,郑某游历四方时曾拜读过他写的一些明史篇章,里面不止赞扬了那些抗清义士,而且对清兵在扬州城破后屠城十日的罪行毫不加以掩盖,郑某实在佩服。”

    “撰写史书本就应该如此,祖父只是做了每一个人写史之人该做的事情。”戴山时微微一笑。

    “话虽如此,”郑姓商人的话锋一转,“只可惜南山先生如今为满清效力,朝廷写的明史,啧啧啧,恕在下直言,主持修明史的人水平实在是太烂太烂,而且在一些事情上难免有失偏颇”

    虞燕坐在戴山时身后倒是不用和眼前这位极度难缠的郑商人打交道,但是她也没闲着,船壁上挂着西洋那边流传过来的钟,再过不久就到了她先前和两广总督约定的时间了,若是她迟迟不回,他们也会一路寻过来。

    她甫一晃神,待再回过神来戴山时的脸色已经有些沉郁了,而坐在他对面的郑商人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大人所说事关重大,又有危及性命之忧,祖父早已年迈,恕在下不能从命。”戴山时不卑不亢道。

    郑商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既如此,郑某也不会强求,来人,送客。”

    虞燕没想到她们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出去了,和她想象中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并不相同。等穿过一扇又一扇门后送他们出来的歌伎也就回去了,戴山时的脸色一下子就严肃起来:“他们是天地会的人。”

    “姓郑郑克臧带着郑成功的后人投清后,郑氏家族里逃掉的族亲和原先郑成功手下的部将和心腹倒是不知所踪。”虞燕思忖片刻,“你是说那位商人是郑氏族人?”

    “多半是,这人满脑子反清复明的念头,给我下帖子也不过是为了想借用祖父在南边的名声暗地里宣扬前明。”戴山时冷哼一声,“这种会掉脑袋的事情,我若是答应了那才是傻子,早知道是鸿门宴,我连家门都不会出。”

    “不过他居然就这么放我们走了,我还以为他会很难缠。”虞燕感慨道。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戴山时顿下脚步拦在了她的身前。

    虞燕有些好奇地往前看去,那郑姓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船舱里缓缓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先前在屋子里的一大堆人。

    “麻烦了。”戴山时轻声道。

    郑商人笑眯眯道:“戴小公子可真是撒谎不眨眼,满清鞑子的孩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弟弟?”

    虞燕的瞳孔微缩,只见他的手上拿着一块青玉龙纹佩,这东西还是出门前越桃给她挂在腰间的配饰,东西是好东西,坏就坏在太好了,上边还刻着内廷的标识。

    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

    戴山时挑眉:“内廷造的龙纹佩罢了,先前万岁爷携皇子皇孙停留徽州老宅邀我祖父回京修撰明史,当时和小弟年纪相仿的皇孙留了信物下来给他,郑大人这就说我撒谎了?”

    “无缘无故还能送青玉龙纹佩?”郑商人身后的书生笑了一声,似乎有几分嘲弄的意味,“这东西不是用来专门显示满清宗室子弟身份的牌子么?”

    这东西还是给乌勒登那个假身份造的。

    戴山时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谎,但他肯定不能就这么承认,正准备开口辩驳却听见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她声音低低的,似乎还特意夹了嗓子:“那是人家送的定情信物……”

    虞燕从他身后走出恢复了自己的本音,她撒起谎来也是无师自通,尤其是托了小时候看那么多言情小说的福,编起剧情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说等我长大后就纳我进门……”虞燕无视面前一堆大人被雷得不轻的表情,自顾自的低头捂嘴娇羞,嗯很好,其中一些表情还采纳了她那位老乡的做法。

    戴山时反应也很快,叹了一口气朝着郑商人拱手道:“南边的风气大人也是知道的,只是舍妹性子活泼爱闹,没办法我才让她扮了男装出来,没想到倒是叫各位大人误会了。”

    他倒是把带了个调皮妹妹出门的无奈演绎得淋漓尽致。

    虞燕面上还是那副害羞的模样,但只有戴山时知道她手有多冰,她眼睛动都不动地盯着那块玉佩,把青春萌动小女孩的模样学得淋漓尽致:“郑大人能把那块玉佩还给我吗?”

    不知道对面的那些人信了没有,但下一秒那块玉佩就被扔到了他们面前,戴山时一把接住了那块惹出事端来的青龙纹玉佩。

    但是下一秒,他们就被围了起来。

    “戴小公子……”郑商人轻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知道的还是太多了,若是就让你带着你妹妹这么出去,咱们这些弟兄也不放心啊。”

    虞燕转头去看快要到船舱的地方,那边已经围上了一群像侍卫一样的人,每个人的手里都带着刀。花船也离

    开了岸边,如今离岸都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这群人刚刚假意放他们出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们压根就是想把他们困在船上。

    “先跑再说!”

    船体很大,但是他们登船口的地方已经围上了密密麻麻的人,一眼看不到头。

    虞燕牙关一咬,抓着戴山时的手就往甲板上跑。虽然花船的作用和出海的船不一样,但是大致造型到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他们就这么顺着舱体一路往前跑。

    “我们要去哪?”戴山时跑得气喘吁吁。

    “我出来的时候和总督大人说了,若是申时还没有回去,就来花船这里找我。”虞燕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刚刚他们拦着越桃没让她上来,若是有人来找我的话她肯定能和他们说我们具体在哪……现在只要想办法拖时间就好了。”

    “申时?那不是已经过了吗?”

    水上的太阳还高高挂着,但花船对岸都已经被围了起来,许多歌伎旁边都站着官兵,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几个女孩子被推攘出来的时候手里似乎还拿着烟枪。

    两广总督身边站着胤禛一行人,除此之外先前被她叫去府邸外面等着的石香姑也在,她就站在花船的最前端,越桃立在她旁边,但是因为离得太远了虞燕看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也看不见她们手里的动作。

    官兵来了,却不代表郑老爷能让他们下去。

    须臾之间他们的身后就传来大批的脚步声,虞燕猛地回头一看,只见船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到了他们身后。

    就在此时,船对岸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只见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扎下去了一朵漂亮的水花。

    “你会水吗?”

    女孩清脆的声音从戴山时的耳边响起:“不会的话就记着憋气。”

    他当然会水,小时候在徽州老宅还骗过鸣琅和他一起扎过池塘里的鲤鱼,结果被祖父罚在池子里游一盏茶,时间不到不许停。

    虞燕从前也学过游泳,但是她这具身体却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她心里没几分把握。但是比起被淹死,她更不想被船上这群人逮住。

    她一咬牙,推着戴山时就往下跳。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后随之而来的则是漫无边际的水,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停滞,耳畔的风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第65章

    外贸一味地隔绝只会固步自封

    被暴晒过后的水温是暖热的,犹如母亲抚慰婴孩的指尖,虞燕闭着眼睛回忆着小学时候学游泳时教练指导的样子,一边蹬脚一边划水——蛙泳姿势虽然不太雅观,但确实是她现在唯一记得的游泳姿势了。

    但是虞燕的换气实在是学得很差,她只能憋着一口气不断地往前游。

    落进水里向前游,那船只上的人总不会再继续围着他们继续追来了,若是再追,那可真就是自投罗网了。

    好在也没有让她憋太久,正当虞燕有些喘不过气嘴里吐了几个泡泡的时候,一双宽厚的大手拉住了她,随之扑面而来的是被从水中拉起后,呼吸到空气的劫后余生感。

    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脑袋后面的鞭子都变得湿漉漉的。

    虞燕抹了一把脸,刚准备转头去看被她一起扯下来的戴山时,结果眼睛还没睁开就先被盖上了一件外袍。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围观的人哪怕探头过来看都不一定能看到她的脸。

    胤禛黑着脸蹲在她面前:“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回去后抄上一百二十遍!”

    虞燕有些心虚地低着头,不敢去看自家阿玛的眼睛。

    “有什么事情不能派手下的人去做?非要你一个人去冒险?”胤禛见她低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气得要死,实在没忍住拍了下她的脑袋。

    “商人重利,若他们打定主意想要卖这脏东西,你就这么冒失地当着他们的面把事情捅出来,利益使然他们必然不会放过你。”

    “你自己一个人上去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万一出事了,你让你阿玛、额娘该怎么办?”

    “你身边的婢女也是,就这么在旁边干等着,若是你在船上真有什么闪失,她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罪!”胤禛双眸一沉,“回去后你身边的人挨个都得治罪!”

    虞燕被吓一跳连忙辩解道:“是我一意孤行要上船的,阿玛你不要打骂越桃他们。”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既然求情,那便回京后叫她们自行去领十板子,再罚两个月的月例。”

    胤禛眉头一皱,他唠叨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是旁边人太多,此地也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他还是收敛起性子一把将虞燕抱起来,转头对胤禩和胤禟说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们协助两广总督将藏在花船里的福/寿/膏和吸食过的人都抓起来审问。

    另外刚刚虞燕他们跳下来那艘花船,两广总督已经派人去围追堵截了。

    “郑……”虞燕突然卡壳了。

    她要检举那群人走私福/寿/膏实际上是为了反清复明吗?

    作为前世是铁板钉钉的汉人的虞燕看着胤禛疑惑的目光,她的嘴巴张了又闭。

    郑氏贩卖的福/寿/膏如今因为价格高昂的缘故只在富贵人家之中流通,还没有波及到下面的人。

    虞燕觉得他的罪责被钉在为了谋取钱财串通西洋人往大清贩卖毒/品上就可以了,这已经足够他和他手下那群人被判死罪了,至于反清复明什么的……虞燕瞟了一眼远处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戴山时。

    他和自己游得方向不一样,上岸后就直接被焦急等到案边的小厮和侍卫们七嘴八舌地围了起来。

    胤禛先前在徽州是见过戴山时的,刚刚还派人过去关心了两句,估计还以为是自家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人家孩子约了出来,结果两个人差点出事。

    若是要完完全全解释前因后果……

    终清一朝被卷入文字狱的人数不胜数,朝廷一直秉持的事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再加上天地会是摆在台面上的反清复明组织,他们想借戴名世编撰明史的机会拉他入水,若是被康熙知道戴家上下估计都不会被放过。

    撇去戴山时不说,鸣琳前不久还帮过她,虞燕是不会轻易让戴家被迫卷进这种案件中的。

    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跟着胤禛上了马车打道回两广总督府邸。

    回去后就被狠狠灌了一大杯姜汤,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虞燕满脑子都是刚刚在船上往下看时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转头问越桃道:“阿玛他们怎么带着官兵过来查抄了?”

    她原本以为来的会是两广总督府上的侍卫。

    “是您救下的那位石姑娘,她在总督府门前迟迟不见您的身影,疑心您登上的那辆花船有问题,心一横干脆闯了总督府,恰好迎面撞上了回来的郡王爷他们。”

    越桃一边替她梳着解释道:“山栀说当时郡王爷脸一沉可能唬人了,偏那石姑娘胆子大得很,站在他面前一点都不发怵,原原本本将格格您的样貌都说了出来。顺便她还检举告发花船那的管事,说他联合姓郑的勾结洋人贩卖有毒的东西进来,长久下来必会危害大清。”

    “她原本家中也算搭上沿海生意的线赚了些钱,结果自从他爹开始抽大烟后竟是直接抛下家业不顾,一门心思全在用钱买大烟上面,一日不抽便要犯瘾。长久下来对她们是非打即骂,而且身体还渐渐衰败下去了。”

    “她讲起话来一套接着一套,还点了好几个抽大烟的高门大户人家出来,八爷带着人往那些宅院跑了一趟,回来脸色都不太好看,说是那些人并排坐在一起吞云吐雾,同他们说话都没有回声,个个人都蜷缩在一起,身上都是瘪的……说是可吓人了。”

    如今福/寿/膏这东西暂且还没有流传开来,如果朝廷想要遏制的话,还是能很快阻拦的,虞燕松了一口气。

    “石

    姑娘呢?“擦完身体换过衣服后虞燕突然想起来那位她之前顺便买下的姑娘。

    越桃答道:“她在屋外一直等您呢。”

    没多久越桃就把人带进来了,石香姑梳洗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乱糟糟的头发如今也被梳直了,看着只是有些卷。

    虞燕空下来才有功夫细细端详她,只是还没等她说两句话,石香姑就跪在地上扎扎实实地给她磕两个响头:“格格救命之恩,香姑无以为报,只愿这辈子都给格格当牛做马!”

    “快起来吧。”被跪得多了虞燕倒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被吓到,她拉了一把石香姑问道,“还不知道你多大呢?”

    “奴婢十八了。”

    石家从前也算是富贵人家,她娘又是当家主母,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因此石香姑站在那里活像一根劲竹,长得高身板也直,与下午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和自己亲爹撒泼打滚的姑娘截然不同。

    “我也不要你给我当牛做马。”虞燕忍不住笑了,她只是低着头思忖片刻问道,“你家从前是与洋人做生意的?”

    “奴婢的爹以前做的是布匹生意,洋人对咱们这的料子和绣花技艺都很感兴趣,不管是苏绣蜀绣还是湘绣卖出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刚出生没多久,她爹的身体这几年又因为常年抽大烟的缘故败坏得更加厉害,无论家里还是铺子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她这个长女一手操办的,如今说起生意经来也十分娴熟。

    虞燕又问道:“那你家怎么会败落的这么快?你爹都要卖妻卖女来维持生活?”

    石香姑冷笑一声:“格格有所不知,那福/寿/膏只一支便要十两银子,我爹一开始的时候还算人模人样,瘾也不重,一个月不过抽上一支罢了。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一个月抽五只,再后来便是日日要抽,到现在一日都要抽上两只……便是家里金银再多也经不住他这样的花!”

    大烟害人不浅虞燕早有所知,她心有戚戚然地点点头。

    “那你家里”虞燕想到先前在船上石老爷的发言忍不住问道,“如今可还有营生?”

    “铺子都卖光了,家里只有我和小妹勉强做绣活度日,今日我、奴婢本来是准备拿到市集上去和洋人换银子的,结果被我爹抓了个正着,前段时间赚得钱早就被他花光了,他就抓了奴婢卖去花船换福/寿/膏!老不死的东西!”

    越桃和山栀面面相觑,想来也是第一次见到脾气这么暴烈的女子。

    石香姑看着虞燕垂眸思考的模样,突然出声道:“格格是想同洋人做些营生?”

    虞燕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不禁坐直了身子。

    石香姑和她先前接触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不同,她今年十八,若是放在江南一带就是早早出嫁的姑娘不但是因为石家常年下来没有儿子的缘故,她是充当男儿养大的,接人待物、察言观色方面自然是没得挑。

    “朝廷虽未禁海贸,但是开放的贸易口岸并不多,大部分还是买进西洋的东西,却不怎么会放任将大清的物件出口。”虞燕来广州之前还是对如今的海贸做了一番了解的,“如今对外出口的那些商家,就像你爹那样的贩卖的东西也在少数,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大量的货源对外出口。”

    没办法,康熙虽然对西洋物件和书籍都很感兴趣,但是他还是一直在极力阻拦百姓们接触外界,这恐怕是封建统治这为了固化阶级愚民的通病,当然,清朝尤甚。

    “奴婢家中也就打祖父那辈才开始做点小买卖,到奴婢爹这一辈才开始做点海上贸易,绣品也都是从天南地北的商人那边购来的,不过赚个中间价。”石香姑对家中情况很是了解,“格格有法子弄来大批量的货源?”

    跨国贸易在此时的清朝还是一块很大的空白地带,朝廷看不上海外市场,连带着那些富商也对西洋物件看不上眼,最多就是买来讨家里妻女欢心,图一个稀奇。

    西洋人倒是一直很想打开大清市场,但可惜他们的行动路线都被朝廷固定死了,没办法像后世那样做市场调研,所以压根就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在大清立足,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一味地隔绝是没有用的,只会故步自封。

    虞燕垂眸,她这次来广州这边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投点钱进来赚些零花钱用,至于做海外贸易什么的到时从来没有想过。

    只是如今被石香姑这么一问,她倒是想起了一个家中做与织品有关生意的人来。

    曹蕴嫁与平郡王后曹家给她的陪嫁可以说是十里红妆,里边更是有不少江宁那边的织品铺子。曹寅本人就是江宁织造,在这方面替女儿攒下的铺子自然各个精良。

    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盘铺子做生意也是有讲究的。

    温宪公主远在京城,就算快马加鞭送去信件询问具体事宜等收到回信他们也该在返程的路上了,虞燕眼睛一转,就将注意打到了自己阿玛身上。

    她又想到被缴收的福/寿/膏,这次出行康熙基本上就是点了胤禛带着两个弟弟出来办差的,他基本上负担了主要责任。

    福/寿/膏事关重大,不知道她阿玛会怎么写折子上报。

    第66章

    恩情戴山时深深地鞠了一躬

    两广总督府并不算大,约莫转了两三个弯虞燕就到了胤禛所在的书房,刚至门口她就迎面撞上从屋子里面刚走出来的年若初。

    她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只是在靠近虞燕的那一刻轻轻地说了一声:“多谢格格。”

    虞燕还有些茫然的时候年若初就已经走出了小院,还是屏风外的苏培盛看见她后连忙上前迎接,笑眯眯道:“王爷正在草拟预备上奏给万岁爷的折子,刚刚还在说叫奴才去接您过来,没成想格格您这就自己过来了,这可真是父女同心。”

    福/寿/膏干系重大,再加上如果当时晚上在花船上郑氏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恐怕除却广州之外其余地方也流通着不少从西洋那边传来的福/寿/膏。

    若是流传的氛围小那还尚且在可控范围之内,若是早已流传开来,后续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还尚且是个未知数。

    胤禛端坐在案桌前,手边还放着从花船上收缴来的福/寿/膏,见虞燕进来后吩咐一旁的侍女给她搬了个圆凳坐着。

    “年侧福晋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虞燕还记得刚刚年若初在门口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谢谢。

    胤禛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了福/寿/膏的事情,一个人急匆匆跑来说这东西害人不浅,求我一定要将这些东西就地处理了,别的就没什么了。”

    果然,但凡是个正儿八经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孩子,骨子里对于鸦/片这种东西的警惕程度简直不要太高。

    “年侧福晋也是心系大清百姓。”虞燕对年若初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随口说了两句算作回应。

    胤禛挑眉看了虞燕一眼,随后低头拿起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有些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她就是知道的太多了。”

    也太乱了。

    就年若初的事情胤禛没

    打算和女儿多聊,他拿起福/寿/膏丢到虞燕面前:“劫持你们的那艘花船已经派了官兵去找了,花船再怎么改造也比不过舰队,想来等下很快就会有郑氏的消息了。”

    “私通外邦、贩卖瘾品,郑氏所求绝不会单单是为了谋取一些利益那么简单。”胤禛垂眸,“这要是被发现了那就是杀头的大罪,一个普通的商人再怎么想赚钱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除非他所求甚大。”

    “我让人查了一下他的户籍,他的户籍是显然是伪造的,只不过造得比较逼真,确实有以假乱真的水平。”胤禛冷声道,“他来广州这里的时候手底下就带了那么多人,生意逐渐做大后他带来的那些人就全做了护院,平日里是看不到踪迹的。”

    “问了和他在生意场上有所交集的商人,他们说只知道郑氏是从东南那块儿过来的。”

    “东南边,又姓郑,多半就是当年**时流落在外的郑氏族人和那些老部将。”胤禛抬头看见虞燕似乎有些发呆,敲了一下手边的墨砚。

    “不过你们两个是怎么上的船?”

    “我问了一下负责花船的歌伎,她们说别的船倒是无所谓,唯独那艘船上去之前需要先核对帖子,你们两个哪儿来的帖子?”

    ……

    虞燕忐忑地看着胤禛:“是我偶然间捡到的。”

    一个非常拙劣的谎言,只要胤禛不是傻子就会知道她这句话说的肯定是假的。

    “他们大量贩卖福/寿/膏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垮大清。”胤禛走到虞燕身前,“你可还记得你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

    “女儿不曾忘记。”

    虞燕此刻不敢去看胤禛那双锐利的眼睛。

    “帖子是下给戴家的吧。”

    虞燕猛地抬头,只见胤禛坐回案桌前,那双从前充斥着包容、慈爱的凤眸在此刻显得有些冰凉。

    “戴名世大范围地搜集明史资料,他先前于家中编撰的《南山集》更是做到了秉笔直书,不管写的是前明,还是我大清刚刚入关时候为了平定民意做下的件件桩桩他都一五一十地写了出来……”

    好的坏的都有。

    “郑氏能找上戴山时这个孩子,图的不就是他祖父在江南文人圈里的名声吗?”

    “可他已经拒绝了!”

    虞燕几乎算得上是脱口而出,下一秒她就立刻反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顿时沉默不语。

    “剩余的郑氏族人早就和天地会联合起来参与反清复明,这件事情你皇玛法早在几年前就和我们兄弟几个都说过了。”胤禛看着虞燕懊恼地样子摇了摇头,“不管是白莲教也好,还是天地会也好,但凡是能动摇我大清根基的教派和其有牵扯的那些人,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祖宗基业摆在那里,若是一念之差葬送我大清百年国运,我们都是罪人。”

    虞燕攥起拳头:“阿玛的意思是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上报给皇玛法么?”

    “额林珠,你是满人。”胤禛不可置否。

    “断送大清百年国运的可能会是皇亲国戚自认为大清是天朝上国的高高在上,也有可能是看不起平民百姓的乡绅官宦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再不济就是人力不可撼动的天灾避无可避……”

    “从来就不会是因为一位秉笔直书的史学家。”

    历史本来就不应该被掩盖,只有犯下错事的人才会着急忙慌地将自己过去的行为捂得严严实实,不许他人记得。

    更不要说她当了十几年的汉人,只做了四年的满人。

    虞燕据理力争道:“更何况皇玛法当初聘请戴老先生入仕编写明史,不就是因为他在此之前写出过《南山集》这样的史书,在江南那边大受追捧。”

    “自古以来唯有后朝编写出一本完整且公正的前朝史书,才算得上是得位正,才能让天下百姓信服!”

    否则编写的史书算什么?

    胤禛不语。

    “阿玛,我自然知道自己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虞燕低下声音小步走到胤禛面前,“反清复明的逆贼自当要处理,但是戴家属实无辜……若是在这种关头处置戴老先生一家,咱们要怎么样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呢?”

    “您就不怕到时候让天下人都觉得咱们爱新觉罗家因为戴老先生的比比之输而恼羞成怒吗?这样如何能显示出咱们的心胸广大呢?”

    胤禛看了一眼屏风神色不动道:“你怎么就能保证戴家没有和叛党勾结在一起呢?”

    “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虞燕正色道,“戴家本就是戴老先生掌家,而戴老先生是个一心痴醉史学的文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比肩太史公。”

    “皇玛法提拔他的官职入翰林参与到编撰明史中去,若是他能再写出一本能堪比《史记》的史书,岂不是就已经完成了他的老人家的夙愿?又何必牵扯到反清复明这种会掉脑袋的事情里去?”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鸣琳和鸣琅的模样。

    “……”胤禛长久地看着虞燕,见她仍旧还是那副倔强的表情,最后缓缓叹了口气笑道,“在你眼里,你阿玛就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什么意思?

    虞燕有些懵地看着胤禛,他起身再次走到女儿面前,拿着墨迹还未干的奏折塞到她手里。

    她低头快速将奏折浏览了一遍,上面写了郑氏余孽和福/寿/膏的危害和处理方案,全篇下来完全没有提到戴山时这个人的出现。

    “阿玛……?”虞燕呐呐地看着胤禛。

    “反清复明的贼子该抓不假,但你阿玛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胤禛淡淡道,“至少现在没有证据表明戴家与天地会有所勾结,况且花船上的事情又有你给戴山时做保,我又何必来做这个刽子手。”

    脏了自己的名声。

    大清建国以来就对前明颇为忌讳,但胤禛一直觉得治国就和治水一样,堵不如疏。朝代更替兴亡自古以来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唐宋朝代更迭也没见有人喊着反宋复唐的口号,就连元朝灭宋,也没那么多人叫嚷着要匡扶宋室啊。

    百姓才不会管你坐在皇帝位置上的到底是汉人还是满人,他们只在乎今天能不能吃饱饭,又或者是能不能睡个好觉。

    只要天下安乐,久而久之那些喊着反清复明的人就会像一群散沙一样崩而不见。

    他本就觉得汗阿玛在这类事情的处理方面有失偏颇,大兴文字狱不会断绝百姓们怀念明朝的风气,只会更加让他们觉得是爱新觉罗家自知理亏,所以才会对那些字眼敏感到打打杀杀的地步。

    “你过来应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吧?”胤禛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儿。

    虞燕眨巴眨巴眼睛,刚刚太紧张了,导致听完胤禛的一番话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现在脑袋里面一片空白。

    差点忘了她是想来问胤禛关于海上贸易的事情的。

    侍女上来将凉茶换下去后,虞燕打起精神铺垫道:“这两天女儿也见了不少与外界通商的商户,洋人对咱们这儿的茶叶、瓷器和丝绸都很感兴趣,但是咱们却很少订购西洋物件,女儿疑心正是因为此事所以洋人才会利用福/寿/膏的成瘾性来打开大清市场。”

    “老话说,有来有往生意才做得长久。女儿想着不如咱们,也打听打听西洋那边有什么好的东西是咱们需要的,出口的那些东西不变,进口的可以好好筛选筛选。选些人们生活中能用得到的,又或者是能给大清带来利好方向的东西……”

    这样白银能够正常流通,西洋人也不会走那些邪门歪路来想办法打开大清市场。

    “你想借此机会做海上生意?”

    胤禛看了看虞燕两眼笑道:“嗯,一转眼额林珠都七岁了,平常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姑娘确实也已经开始学着管家和打理铺子了。”

    “做生意倒是不难,只是过一段时间咱们就要回京了,你若是想在这里做海上生意,没有信得过去的人可不行。”

    虞燕犹豫着将有关石香姑的来龙去脉都和胤禛说了个清楚,随后她试探道:“女儿想着先将石家先前的铺子都买下来,这样运作起来香姑也熟悉些。”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没银子买铺子。

    “这银子你阿玛倒也不是出不起,只是说这

    样算的话,到时候你铺子若是盈利得多,那岂不是还要给我算分红?“胤禛道。

    虞燕厚着脸皮:“若是真赚了,女儿和您四六分!”

    “铺子买回来后那些掌柜的和小二的雇佣文书你也得收好,虽说那石氏的卖身契在你这,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京城距离广州路途遥远,等你返京之后再想具体了解这里的情况可就只能单凭你们俩之间的书信往来了……”

    屏风内虞燕还在和胤禛讨论着关于海上贸易的事情,如今大清对外界的了解远不及后世,虞燕还有意向组织商船出洋看看,但这其中的道道太多,胤禛先把她越来越多的想法摁了下来。

    屏风后戴山时怔怔地站在原地,还是一旁的苏培盛提醒道:“戴小公子,时辰差不多了。”

    该出府了。

    “还请苏公公替山时转述郡王爷,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戴家永远会记得郡王爷的恩情的。”

    戴山时深深朝着屏风鞠了一躬,起身回眸时他看了在和胤禛认真谈论海贸的虞燕一眼。

    第67章

    红星“等一颗红星”

    胤禛拨给虞燕的钱足够将石家原先的铺子全部重新买回,除却原来的铺子外,她还厚着脸皮找自家阿玛要了重新翻修铺子的钱。

    石家商铺不多不少恰好十间,其中有四间是连在一起分别做海上贸易和南北丝绸茶叶生意的,虞燕干脆将四间铺子打通,仿着现代的装潢给商铺装上了大块的玻璃窗,让人一眼就能看见铺子里面的物件。

    四间铺子并成一间后里面也宽阔了许多,原先摆放紧密的宝石香料、钟表和玻璃器皿也按照不同的国家分门别类。

    除却原先熟悉海上贸易的石家掌柜和伙计外,虞燕还让石香姑找了几个会点汉语的西洋人担任翻译,毕竟外贸这个行业语言障碍才是最大的阻碍,有时候可能就是因为语言不通所以导致理解的意思千差万别。

    为了避免这样的失误,石香姑自己这几天也在没日没夜的补习各国语言——其中最重要的还是法兰西语,主要是现在和大清通商往来的大多都是那边的商人和传教士。

    至于关于福/寿/膏一事,康熙明确下达旨意至大清各地,要求严查携带大烟进入大清境内的西洋商人,尤其是东南沿海地区和北方靠近罗斯方向的地区,限定所有烟商在五日内俱数上交带来的大烟并且签订结书,声明日后再不贩卖大烟,否则即刻遣返。

    和康熙的旨意一起到的还有曹蕴的回信。

    她在上个月就嫁给了平郡王,上无婆母管束,下无姑嫂矛盾,平郡王本人脾气也比较温和,到京中后她日子过得比在家里还要逍遥。

    在府里懒散没几天后就接到了虞燕的来信,双卿又恰好替她引荐了温宪公主和最近常去公主府上把脉调整药方的戴家姐妹,曹蕴就干脆将虞燕的信件摊开来让大家一起出谋划策。

    “鸣琳的意思是戴家在徽州那边有一定的名声,若是你日后在广州这里的生意做大后,也可以考虑往徽州、江宁那块地方开些商行的支行。”

    “双卿说她先前支摊子卖绣活的时候就曾遇到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他们对他做出来的双面绣似乎很感兴趣,所以我这次派管事给你送绣品和绸缎过去的时候还捎带了一副苏绣双面三异绣,你也可以摆出去看看西洋人购买的意愿高不高,高得话下次我让管事多准备一点这样的。”

    虞燕将信件翻至最后,看到的不再是曹蕴的绣花小楷,而是温宪公主温婉却不失锋芒的行书,她的言语无比简练,甚至于只有两个大字:“机遇。”

    海上就是机遇与风险同行,如果有机会组建商队出海到其他国家进行贸易的话,按照西洋商人表现出来对茶叶、绣品等东西的趋之若鹜,基本上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主动往她荷包里钻了。

    钱绝对是个好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它甚至可以做到左右权力。

    虞燕合起信件,朝着一旁侯着的石香姑问道:“先前让你去通商口岸那边问的事情有什么眉目了吗?”

    石香姑摇摇头:“西洋那边的药材倒是不少,只是懂得医术的传教士确实没有几个,甚至他们大部分的病症也都是放血疗愈的,提到心悸方面的毛病,还有的传教士说可以做点仪式什么的向上帝祈祷,一听就很不靠谱。”

    康熙四十年,差不多是公元1701年的样子,欧洲医学还深受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理论影响,认为疾病是由体内四种**失衡引起的。

    放血治疗法还是如今最为流行的治疗方法。

    虞燕长叹了一口气,根据鸣琳的诊治结果她基本上可以肯定姑姑应该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至于是哪一种心脏病还不好说,但不管怎么说放血疗法肯定是没用的。

    “没事了,你先回店里吧。过两天江宁那边应该会有人带着货物过来交涉,按照咱们原先订的价格报上去就好了。”

    她有些沮丧地低着脑袋,一时间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

    只是没等她发多久的呆,就听见外边传来山栀的声音,她掀起帘子轻声道:“格格,弘皙阿哥来了。”

    这段时间胤禛一直忙于处理大烟的事情,弘皙也被他带着东跑西跑。

    虞燕则是因为先前落水的缘故染了点轻微的风寒,只能被拘在总督府上好生休养,最多就是通过石香姑的言语转述来判断有没有可以购买的西洋货物。

    这就导致除了刚落水那会弘皙来看望过她一次后,后面两人都没怎么遇到过了。

    他甫一落座就张口道:“听四叔说你最近在忙着海贸的事情?”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看上去是不差钱的,实际上却是最缺钱的。

    毕竟身为皇子手底下总要养几个门人,就算是太子这样吃穿用度都是由内务府负责的,偶尔也还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支出的。

    “反正还要在这待一个月才能回京,等回京估计都要年底了。正好这几天也没什么事情做,我就想着买点铺子练练手。”

    虞燕瞟了一眼弘皙打趣道:“你出来的时候不是还和有容大包大揽说要替她投钱,若是赚了就分红给她么?这几日弘皙哥哥你被阿玛带着到处跑,可有机会投钱进生意里?”

    不要说弘皙了,就连一直嚷嚷着要来广州做海上生意的胤禟这段时间都被胤禛拉去充了壮丁,挨家挨户的搜查福/寿/膏的下落。

    他们除了刚来广州的那几天接触了西洋商人和广州当地的商行外,自从虞燕捅破了大烟的事情后,胤禩胤禟两个人就带着总督手底下的官兵一直在追缴西洋商人手里的大烟。

    那些愿意上缴的西洋商人还能继续在大清境内做生意,而总有些不愿意上缴大烟的西洋商人,胤禛对两个弟弟都下了死命令,把这些人全部赶回海外,不许踏入大清境内一步。

    “我前段时间跟着九叔也转了好几个广州这边的商行,里边不乏有组建商船出海的商家,只是他们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放在大清境内太过稀罕,很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叫那些西洋人解释也解释不明白。”

    弘皙笑着摇头:“九叔倒是财大气粗每个商会都投钱,还一口气占了两三个铺子,我可没那么多钱,东宫很穷的。”

    虞燕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后正正神色道:“你是想在我这里投钱?”

    弘皙点点头:“你买的那个丫头石氏,我在和九叔兜转的时候无意间打听到过。她从会打算盘开始就一直帮着家中理事,十多年来一直都是她经营着石家的铺子,从一开始的一两家铺子扩大到将近要有四十多家,可以说在她爹抽大烟之前石家算是这一片做海贸做得最好的一户人家了。”

    “阿玛帮我查过她。”

    虞燕对石香姑的了解本来不深,是因为要用她管理广州的商行所以胤禛才派人花了大功夫探查她原先的家境。

    “她家里原先也是有商船出海的,而且大多数人出海去的都是法兰西那块地方,她家倒是不挑,只要能避开海盗的行经路线,哪里她都会去。”

    “她做海上生意很有一套,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弘皙笑笑,“如今你们刚刚起步,我往里面投钱说不定日后得到的分红还多,是不是这个道理?”

    虞燕好奇道:“除了有容那份外你打算投多少?”

    弘皙比了个一:“一百两。”

    一百两不是一个小数目,虞燕也没想到他这次出来太子居然给他准备这么多银子玩,一时间都有些羡慕嫉妒恨。

    但是转念一想,自家阿玛那点银子也被自己美曰其名借得七七八八,顿时心里又平衡了不少。

    “你也不怕这么多银子打了水花。”

    虞燕叹了口气,她自己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气,石香姑的经商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海贸这块大清迄今为止都没有成熟的体系。

    理藩院主要管理的还是蒙古、回部以及西藏等少数民族的事务,最多就是和罗斯的外交,至于法兰西、英吉利、葡萄牙等逐渐强盛的外邦国家在大清看来仍旧是蛮夷弱邦,不屑于折节下交。

    不过怕归怕,事情还是要继续做的。

    她就是这样子的性子,在事情完成之前从来不会给任何人保证,只有确保事情能成功又或者是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的时候才愿意和别人分享成功。

    “对了,还有件事情,你当初和皇玛法约定在上书房进学的年纪只到八岁,翻过年你可就满八岁了,到时候你还要继续在上书房念书么?”

    弘皙犹豫了一会问她。

    “继续是肯定要继续的,但是皇玛法那边想要说服他肯定要拿点东西出来,否则就这么明着和他说想要继续念书他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早在许久之前虞燕就已经考虑过了,当时她在给双卿写信嘱托她写下《世情薄》一书的时候顺便给温宪公主也写了一封信。

    信中大意就是让她从民间寻一些工匠根据她画出来的图纸改造如今流行的传统手摇纺车——图纸是她回忆历史课本上的珍妮纺纱机画出来的。

    应该说还好世界近代史的开篇就提到了工业革命,那张珍妮纺纱机的图片因为期末复习常常翻书的缘故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了。

    这种能极大程度上提高纺纱行业工作效率的东西绝对是对家国有益的,献上去给康熙却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这笔功劳完全可以换她继续在上书房念书。

    但是虞燕没打算在这种时候告诉弘皙,她只是含糊地把这件事情混了过去。

    广州这地方哪怕到了十月中旬也没有多冷,只是空中常常阴云密布,偶尔会落几滴雨珠下来。

    处理完大烟的事情过后胤禛他们也都松了一口气,郑氏及其部下被两广总督抓捕后全部运送回京,按照康熙对反清复明一事的敏感程度来说,他们肯定保不住命,这让虞燕还有些戚戚然。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石香姑的海贸生意倒是做得风生水起。

    前段时间虞燕跟着她去西洋商人那里取货的事情,恰好发现了放在罐子里的咖啡豆。

    欧洲那边早已有了喝咖啡的习惯,但是在大清境内这种黑不溜秋的东西碾成粉末泡出来的水让人看着还是心有畏惧,所以哪怕来这里做生意的西洋人基本上都有喝咖啡的习惯,但是咖啡这东西在广州并没有流行起来。

    但是虞燕知道咖啡这东西在后世有多流行啊,而且咖啡传入中国后最流行的几个地区无非就是广州、上海这几个地方。

    她就干脆让石香姑在这原来的铺子上面建立了一个小型咖啡馆。主打的噱头当然不单纯只是咖啡,而是利用单独为女眷开设的名头来吸引那些想出门但又不得不碍于礼教的女孩。

    一楼除却传统的宝石香料外还有几个人形立台,用来摆放欧洲那种超大裙摆的华丽裙子和配饰,隔间里面还有专门换衣服的地方,一眼看过去全是妙龄少女穿着漂亮的大裙子。

    有害羞的小姑娘应该是第一次出门,被闺中好友约至此处,看见琳琅满目的衣裙后就兴奋地跑去换上掐腰超大裙摆的裙子。

    屏风后面还坐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她似乎很擅长丹青,有要离开但又恋恋不舍的少女就会到她那边去让她帮忙作一幅画留念一下,出手阔绰的女孩一次性给一把金叶子的都有,惹得小姑娘眉眼弯弯,嘴里好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倒是不知道你妹妹还有这手本事。”虞燕坐在石香姑身边啧啧称赞。

    那小姑娘就是石香姑一母同胞差点被她们老爹卖掉的妹妹,石香姑为了摆脱她们那个吸血的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一双弟妹全都带到了身边,走出去都知道她是替雍郡王府上的格格办事,没人敢放她爹过来叨扰她。

    石香姑算盘打得飞快,嘴巴也没停下来:“从前家里有钱的时候她就喜欢学这个,我当时特意让商队留意过擅长书画的先生雇到家里来教她这个。”

    “你确实是个好姐姐。”虞燕不禁有些感慨。

    她两辈子都是当姐姐的,但是上辈子那双异父母的弟妹让她实在提不起什么当姐姐的兴致,至于这辈子,弘昀年纪还小看不出来,弘昐倒是很黏她这个姐姐。

    想到弘昐虞燕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李氏,说起来今年又是南巡又是来广州,一年下来陪在额娘身边的日子确实寥寥无几

    虞燕有点想家了。

    “对了格格,先前有人来找过您,当时您正好在后边午睡,我就没叫人进来。”石香姑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犹豫道,“那小公子好像姓戴,说是想当面谢您,约您在酒楼用顿晚膳。”

    姓戴的小公子除了戴山时还有谁,虞燕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有什么好谢的?

    谢她帮忙一起拉他跳海吗?

    “他有说在哪等我吗?”虞燕问道。

    石香姑指了指对面的酒楼:“说是在二楼等您。”

    虞燕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对面二楼的雅间里格外突出的就是一扇推开的窗,戴小公子正趴在窗口上无精打采地看着咖啡馆的方向。

    两边离得近,若是远一点虞燕还真不一定会去赴这个约。刚好她没什么事情,白蹭的饭不吃白不吃,抱着这样的心理虞燕换了出门的衣衫就往对面的酒楼走去。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戴山时还没什么防备,突然听到门口的吱呀声还以为是来上茶的小二,随口说了声:“放那就好。”

    下一秒,戴山时刚抬手去碰茶盏,茶盏上的灼热就瞬间让他打了个激灵,瞬间从安稳地坐着变成从凳子上跳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差点没出来。

    “你会不会上茶啊!”

    他皱着眉责骂的话语刚到嘴边,只见虞燕非常无辜地看着他。

    “”戴山时瘪嘴闷声闷气道,“是格格就不奇怪了。”

    “你在徽州的时候天天晚上扰人清梦,我也没说什么做什么啊?”虞燕心满意足地坐到他对面,看他脸皱成一团的样子感觉长久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瞬间就出了。

    戴山时到了广州后倒是有了几分孩子的模样,没有像在徽州时候那副小孩装大人的讨厌感了。

    他倒也没生气,只是叫小二上了盆冷水把烫到的手浸在冷水里面,一边泡一边扯开话题道:“其实那日我也在。”

    “哪日?”虞燕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戴山时轻轻说道:“你去找郡王爷那日我刚好从里面出来,人就站在屏风后面。刚往外走没几步就被苏公公拦住了,后来你为戴家、为我祖父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虞燕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胤禛明明也没想着将戴家的事情报上去,却还是用咄咄逼人的话语和自己对峙了一番,恐怕就是为了让在屏风后面的戴山时听到。

    这算什么?让自己施恩给戴家吗?

    “其实我也是看在鸣琳和鸣琅的份上才那么说的。”虞燕搅了搅杯盏中的茶叶,“而且本来这件事情就是你们被无故卷进去的,这也不算以公徇私吧?”

    “格格说得在理,只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明察秋毫的。”戴山时晒然一笑,“反清复明是大罪,但凡被卷进去的人家就没有平安出来的。”

    “我随祖父长久居住南方,江南那边与反清复明扯上关系的人家也不在少数,许多高门大户甚至还和前明有些姻亲关系,遇到想要政绩的官员过来,随便按两个借口说他们反清复明就把人家抄了的也不在少数。”

    那才叫以权谋私,枉顾性命。

    “有那样想法的人也不该死啊,死的应该是像郑老爷那样明面上扯着反清复明的大旗,实际上却干着残害百姓的勾当。”虞燕一想到后世的虎门销烟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种人分明是只顾自己的一己私欲完全不顾及百姓的死活,然后还要说自己是为了百姓好,简直死不足惜。”

    “反清复明的人,不该死吗?”

    或许是因为一起出生入死过一次的原因,虞燕在他面前也就少了两分顾忌,旁边没有丫头小厮伺候,她说话也就少了两分分寸:“只能说恰不逢时,如今是满人的天下,汉人自然要避免做这种或者是说这种的大忌讳。”

    “但或许在很多年以后,可能是几十年,也有可能是一百年,到时候满人和汉人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忌讳还有隔阂了,大家都能站在同一个桌子上讨论家国大事,自由发表言论?”

    虞燕刚午睡起来没多久的脑子还有点昏昏的,她的声音也有点模糊,但是落在戴山时的耳朵里却格外的清晰:“时代会发展、会进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说不定就有那一天大清就连皇帝都没有了。”

    戴山时哭笑不得:“怎么会没有皇帝呢?就算是商周时期也有君主,你这就是在异想天开了。”

    “为什么一定会有呢?”虞燕骨子里的倔劲一下子就犯了,“不仅没有皇帝,也没有奴才。”

    “没有奴才那谁来服侍你洗衣穿衣?”戴山时顺着她的话问道。

    “自己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虞燕撑着下巴,视线看向对门的咖啡馆和里面穿着华丽宫廷裙装的少女,好像回到百年之后的展馆里,看见许多穿着洛丽塔服装的少女们搞下午茶。

    “陈胜有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和人之间生下来的时候哪里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现在高门大户里都用着奴才,以后可就不一定是这样了。”

    君权王权这种东西就是会被取代的,要么就变成吉祥物,要么就通过武装政变被迫下台。

    人民才是主宰国家的主力军,而不是阶级统治。

    “那你说,什么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时代,要几百年后?”

    “可能要再等等等一颗红星?”

    女孩侧头望着窗外,清凉的雨丝打在她的面庞上,她透过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68章

    旧人弊在当代,功在千秋

    从广州启程返京后路上的雪就开始下了,南方气温偏高所以哪怕是冬日也只有混杂着雪珠子的雨,但是马车一旦出了广州城,车内就开始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冷,哪怕越桃在车子里面点了炭盆都挡不住帘子外面呼呼吹进来的冷风。

    等到他们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初了,金黄的琉璃瓦上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冬雪,屋檐角下坠着长长的冰棱。

    弘昐穿着袄子披着大氅就这么坐在廊下,托着腮眺望王府大门。

    下午的暖阳打热了檐上的冰棱,棱柱变成水滴缓缓落下。就在落下的那一秒,弘昐的眼里突然出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他的眼睛瞬间一亮,几乎是从圆凳上跳起来冲向门口大喊:“姐姐!”

    他这一声喊得满院子的人几乎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原本在屋子里安静写着大字的弘晖都忍不住探头去看窗外。只见门口的马车停下,胤禛牵着虞燕的手走进院子。

    他也好久没有见到阿玛了。

    眼见弘昐已经冲到胤禛旁边撒娇,弘晖终于忍不住抛下手中的笔,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身边被额娘派来督促他学习的王嬷嬷,见她皱眉后小声问道:“嬷嬷,我能出去吗?”

    王嬷嬷看了一眼弘晖写得整整齐齐的大字和窗外已经被胤禛抱起来的弘昐,终于还是点头道:“阿哥记得将您在王爷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习的大字拿去给王爷瞧瞧。”

    弘晖有些犹豫,他和弘昐的功课其实夫子布置下来的都是一样的,这些大字是额娘额外的要求,如果拿去给阿玛看的话,阿玛到时候抽查弘昐的功课会不会以为他没有好好写夫子布置的大字。

    王嬷嬷又督促了他两下,弘晖低着头将手里的大字折好,一边走出去一边趁着王嬷嬷没注意把折成小片的宣纸塞进自己的袄子里。

    虞燕没有在前院停留太久,很快她就回到了李氏的院子。院子里的石榴树和墙角的棣棠花全部都被雪遮得严严实实的,倒是她屋子前面的秋千上一点落雪都没有,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打扫的。

    丫头们迎着她走进李氏的正屋,在屏风外面仍由小丫头们替她梳掉头上的落雪,等身上被炭盆烤得暖热起来后才转身进了暖阁。

    暖阁里面李氏正坐在绣棚前面,她这些年因为接连生了几个孩子的缘故,小孩子皮子嫩,基本上婴孩时期身上穿得都是她亲手做的……

    虞燕一进屋就像乳燕投林般扑进李氏的怀中,看着绣棚上还看不出花样的衣裳忍不住开口酸道:“额娘这几年给弘昐做衣裳、给弘昀做衣裳,都许久没给我做过衣裳了!”

    “那你仔细瞧瞧这衣裳到底是给谁做的?”李氏许久没见到女儿了,一听她这么说原本含着眼泪的眼睛瞬间笑得像花一样,她一边手摸着女儿夏日里晒得有些黑的皮肤,一边有些心疼,“这次出去四个月多,人一下子就高了瘦了。”

    那湖蓝的绸缎上绣着虞燕最喜欢的双燕纹。

    “额娘果然还是最疼我了!”虞燕像小猫一样蹭了蹭李氏温热的掌心,好奇道:“弘昀呢?怎么没看到他?”

    李氏轻笑了一声,干脆将手里的针线都放进绣棚上,牵着她的手悄悄往碧纱橱里走。

    弘昀安静地坐在床榻上,他的手边摆着被虞燕改良过后的拼图,虽然是平面的但是散落在床上的小片约莫也有将近一百来片。他手里拿着一片又一片慢慢比对,很有耐心地一片一片地拼起来,床榻上放着的拼图已经拼好大约有一大半了。

    “我和你阿玛都不是什么能坐得住的性子,也不知道弘昀的性子随了谁,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一直安安静静的,玩个拼图就能往那一坐坐半天,除了尿了饿了会咿呀两声外,哭都很少哭。”

    李氏感慨道;“这拼图还是弘昐哪一天下午功课写完了后拿了过来嚷着要陪弟弟玩的,只是他没什么耐心,拼了一点就有跑出去找百福和大圣了,倒是弘昀一直在拼,这都拼了好几日了。”

    自从这个弟弟出生后虞燕不是在南巡的路上就是去了广州,和他见面的时间远远没有弘昐久,看他坐在那后句忍不住逗道:“弘昀认不认识我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弘昐小脸皱得紧紧的,听到声音却还

    是礼貌地抬起了头,他刚看到虞燕时眼中还有着明显的茫然,但当虞燕坐到他身边后却还是歪着头犹犹豫豫地开口:“姐姐?”

    “他居然认出我了!”虞燕兴奋地看向李氏,只见旁边的丫头们都笑了,就连陈姑姑都捂着嘴。

    李氏笑眼弯弯地拉着虞燕的手从碧纱橱挪步到了暖阁:“你不在的时候弘昐一有空就跑后院来和他说姐姐,天天姐姐长姐姐短,想要不记得你也难啊。”

    虞燕没想到出门在外最想念自己的居然是弘昐,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弘昐刚出生没两天她就穿越到额林珠身上了,后面和他日日夜夜相处,带着他到处乱跑的也是她,骤然一年都没怎么见到她这个当姐姐的,想她或许也算正常?

    回京后虞燕的作息又得回归到先前卯时起的时候,冬日暖阁里炭盆烧得旺,被褥又软又厚实,埋在里面睡得正香甜的时候,她却不得不强迫自己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五点多钟就开始起床准备洗漱穿衣用膳。

    一出门就是漫天的雪渣子往她的脸上飘。

    紫禁城里还是昏暗的天,虞燕顺着小太监们打着的灯笼往前走,等进了上书房只见里面大大小小的阿哥们和他们的伴读都是一副哈欠连天的模样。

    自打前面几个阿哥们都分府出去后康熙来上书房的时候都少了许多,这就导致上书房里原本就不爱念书的那些小阿哥们趁机浑水摸鱼。

    她的位置边上站着星德和李有容,两个人分工很明确得一个在给她磨墨,还有一个则是上前从小太监的手里拿过她要用的书本和走之前夫子布置下的课业。

    “弘皙阿哥说你们在广州那边赚了钱,连本带利给了我两百两。”李有容靠在她身边惊叹道,“你们是投了什么一本万利的买卖,一下子赚这么多银子?”

    多少?两百两?虞燕差点没控制好自己脸上的表情。

    石香姑做海贸的手段确实了得,但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下来几间铺子加一起赚得也不过能基本维持铺子的开销,以及把虞燕她们投进去的本金赚回来,至于更多的肯定是没有了。

    弘皙从她那么拿回去的除了投进去的一百六十两外是一分多的也没有,他哪里来的两百两给李有容?

    “他给了你两百两,说是从海贸生意上赚得?”虞燕沉默片刻问道。

    李有容点点头,将她书袋里的书本一本一本拿出来叠好后说道:“我给他的本钱不就是六十两么,他说你们投了一户专门做海上生意的人家,一下子赚了好几倍的银子。”

    虞燕犹疑地看向端坐在她们右前方的弘皙,中间隔着好几个宗室子弟,只能看见他在耐心为身边伴读解答问题的侧脸。

    “表姐,你和弘皙很熟吗?”她蓦地问道。

    “也不算吧,最多就是有时候他会来问我又没有什么夫子讲得没听懂的地方,但是这样的话他也会问星德啊”

    李有容抿着嘴使劲想,突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就是有一次、应该是刚去无逸斋念书那会,出园子的时候领路的太监突然肚子疼,我就让他自行方便去了,然后靠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出口走。”

    那会弘皙应该和虞燕现在差不多大吧,他身边的太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都不在,自己一个人站在一棵榕树下面,抬头望着榕树的树冠。

    李有容走着走着发觉自己迷路了,就想上前问问这位基本上算是长在畅春园的小阿哥出园子的路该怎么走,结果她还没靠近那,就看见弘皙尝试着去爬那棵树。

    他一看就是那种没怎么干过爬树捉鸟、下水摸鱼那些玩闹事的孩子,爬树的样子也很不熟练,一开始鞋子蹭了好几下树皮都没有爬上去多少。晃晃悠悠地爬上去大概一大截之后,他原本勾着树干的脚不小心滑了一下,整个人的重心都往下坠。

    榕树很高,爬到将近一半的位置的时候已经快有成人那么高了,从那么高的位置摔下去就算没摔成残废,多多少少也要手脚扭折的。

    但是弘皙来这里的时候特地支开了身边的宫女太监,就算摔倒地上也没有人能扶他一把。

    就在他滑下去的那一秒,一双温暖的手牢牢地接住了他——才怪。

    李有容当时也就八岁大,虽然李家的女孩子都生得个子高挑,但是接住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孩子还是有些困难的,因此最后的结局就是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好端端的,弘皙怎么突然想去爬树啊?”虞燕听着自家表姐绘声绘色地讲述好奇心都不由自主被她吊了起来。

    李有容凑近虞燕小声说道:“不知道他那会被身边的小太监诱着看了什么话本子,说是爬到最高的树上眺望远方的时候心里的难过都会烟消云散。那个时候好像恰逢太子妃娘娘有孕吧,李侧福晋在东宫一直郁郁寡欢,连带着下人们对弘皙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他后来和我说,当时他很害怕。”李有容一边回忆当时弘皙说过的话,一边替虞燕磨着墨,“他的奶母说若是太子妃这一胎生下太子的嫡子,弘皙现在的宠爱都会变成过眼云烟,往后他的地位就会变得像直郡王一样尴尬。李侧福晋也是一个劲地叮嘱他要在太子和万岁爷面前好好表现,做出皇长孙的样子来。”

    “他怕万一太子妃真的生下一个阿哥,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一场空。”

    太子妃当年怀胎四个月就因为怀相不好小产了,一直到现在膝下也只有三格格一个女儿。

    虞燕托着腮看向李有容:“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看他这么想体验一下爬树的感觉,就带着他爬了一次树呗。”李有容咧嘴忍不住笑道,“弘皙阿哥的胆子也挺小的,爬到树冠那里的时候脸都发白了。”

    “他这个人又要强得很,我说让他先下去他又不肯,没办法,我只好一边下树一边还要盯着他免得他脚软摔下去。等我们都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他身边的小太监正好也一路寻过来了,我就顺便问了一嘴出园子的路,然后就出去啦!”

    “就那次之后才和他稍微有点接触吧,但是接触的也不多呀,那天他突然插话说要带我投钱分红的时候其实我也被吓了一跳。”李有容正正神色轻声道,“你说,这里面不会有诈吧?”

    明眼人现在都看得出来太子身边的几个弟兄里最得用的就是雍郡王和十三阿哥,弘皙身为太子目前的长子且深得万岁爷看重,确实没什么非要拉拢虞燕这个格格身边的人的必要理由。

    虞燕顺着李有容看向她身后的弘皙:“深宫孤寂,恐怕是他那几日心神不宁,恰巧又撞到了表姐你,所以才待你格外不同些。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你之前怎么对他的现在也怎么对他就好了。”

    “那我要不把多出来的一百四十两给弘皙阿哥还回去?”

    李有容的表情有些肉疼,但是想到爹常常把无功不受禄几个字挂在嘴边,又觉得手里的银子在此时突然就变得格外烫手。

    虞燕摇摇头:“给你了就给你了,于东宫而言两百两不算一笔大数目,于弘皙而言这也不过是一份同窗情谊,不用太担心啦。”

    “再说了,有这么一笔钱你想做些别的事情不是更方便点吗?”虞燕眼角一弯,声音压得更低道,“纺织机怎么样了?”

    她先前都是趁着中午别人小憩的时候画的纺织机的样式,只是她太久没翻书,再加上穿越后压根都没见过现在的手摇纺车,能成功把图纸画出来也还要多亏了先前跟着李明修到处乱跑的李有容在一旁给她复原手摇纺车的模样。

    图纸送到公主府后仗着住在宫外的便利,虞燕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都是李有容跑去跟进那些工人的造车情况的。

    “造完了!”李有容兴奋地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你画出来的那种纺车要比旧式的纺车纺纱的效率高得多,刚造完的时候公主还专门找人来试验过,原本能纺出一根棉线的时间现在能纺出八根棉线!”

    虞燕点点头,原本想今日去温宪公主府上看看纺织机的模样,但是一想到温宪公主她就记起来先前让自家舅舅帮忙查的事情:“之前和舅舅说得那件事呢?”

    提到这个,李有容看了一眼旁边认认真真背书的星德:“我爹还没查出什么所以然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把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虞燕好奇的眼神看向星德,他见状放下手里的书本

    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家中办宴时恰好请了那位隆科多大人的爱妾李四儿,她说起佟家的事情时头头是道,话语间又隐约牵扯到了额驸和公主,我就想了个法子诱着她多说了两句。”

    “李四儿酒量最好,她喝得有些醉的时候我那些婶婶们几乎也都快不省人事了,所以她讲话也就没了顾忌,大大咧咧就把舜安颜置了外室还带回家收在身边做婢女的事情捅了出来。”

    “好在当时都喝多了,说话的时候婢女们也不在,酒醒之后我那几个嫂嫂都不记得她说了什么。”

    还不等虞燕说话,星德连忙接着说下了一句叫人感到石破天惊的话:“那外室原是吴宫旧人。”

    吴宫旧人一般来都是指的是吴三桂的宠姬,可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与温宪公主年纪相差不大的模样,怎么会和吴三桂扯上关系。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真是与吴三桂有牵扯的女子,那舜安颜犯得可就是隐匿应官妇女即徇纵逆党的罪状!

    上一个收留吴宫旧人为姬妾且生下一女的还是蔡琬那小妮子的爹蔡毓荣,她爹当时还是平定三藩之乱的有功之臣,结果因为收留了她的母亲,直接获罪充军,任凭战功赫赫都没什么用。

    好在后面康熙对功臣网开一面,赦免了她爹的罪名,她爹才去江南那边做了个富家翁。

    “李四儿醉酒后说她似乎是吴三桂哪个不受宠的姬妾留下来的女儿,当时平定三藩之乱后那姬妾带着她提前跑掉了,后面因为长得好看又嫁给了一户小官人家做续弦。”

    星德见虞燕听得津津有味接着说道:“没过几年那小官死了,那续弦没生一儿半女,直接带着女儿两个人被前头夫人留下来的儿子赶出去了。她们母女二人行至京城,不知怎么那女儿就和舜安颜牵扯上了关系,二人在一起也许多年了,这段日子那外室似乎是有了身孕,所以舜安颜才急了,一直嚷嚷着要把她纳进门。”

    “纳进门?”虞燕原本听戏模样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她冷哼一声,“尚了公主还敢和外面的女人拉拉扯扯,他若是真对那女子情深义重,当初商议婚事的时候早该上报皇玛法,佟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和我姑姑年纪相仿的儿郎!”

    “他明明自己舍不得外面的温柔乡,又舍不得攀附金枝玉叶当额驸的好处自古以来都没有能两全的道理,他既然这么喜欢那个外室,干脆迎她做正头娘子岂不是更好。”

    “又是罪臣之女,又是官员继女,这样的身份纳来做妾——我看舜安颜还是解职充军发配吧。”虞燕低下头声音从牙关里挤出来,“是个人都有户籍,她们这样的身份肯定有人暗地里帮她们重新伪造过户籍,若是被发现肯定是要抓起来的”

    但是六部之内就不是她能插手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几个月没剃头她脑袋上已经长出了一截毛茸茸的发茬,摸起来像个小刺猬一样扎扎的。

    “姑父不是就在管着户部的事情么?”星德见她愁眉不展轻声说道,“你回去同他说说,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姑父肯定不会不管的。”

    确实,胤禛如今主管的就是户部。

    只是刚回京没多久他就遇到了陕西那边贪污赈银的案件重审,正好查明当时种子银共计五十余万两,发到百姓手里只有三十九万余两,中间大大小小的官员联合起来暗中侵扣用银惹得康熙震怒,因此胤禛这几天一直忙着处理这件事,虞燕一直觉得他太忙,下意识地就忘记了这件事情,所以一时间竟没想起来。

    查户籍这种事情对胤禛来说算是举手之劳,再加上又有关于自己嫡亲妹子的婚姻大事,他很早之前就看佟家那些爷们不顺眼很久了,查户籍的时候更是直接将那对母女来京城之前的伪造户籍也顺带查了出来,顺着星德给出的那些话一路往南边查,快查到原先吴三桂的封地去了。

    不过在去南边核查舜安颜置办的外室是否为吴宫旧人前,虞燕已经带着温宪公主府上造好的珍妮纺织机进了宫。

    为了能够更好地给康熙演示纺织机的妙用,她还专门找小太监找来了民间用的手摇纺车,一边是孤单单的一根棉线,一边是八根棉线,孰优孰劣简直一目了然。

    “但凡事物都有优劣两面”康熙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君主,他站在新鲜出炉的纺织机边上不禁感慨道,“你折腾出来的这东西确实提高了棉纱的产量,但是额林珠,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机器一旦大面积地推行下去,百姓们会怎么样?”

    “机子会代替人,百姓们看不到那么长久的未来,他们只会觉得这种纺车的出现会抢走她们的饭碗,而且物以稀为贵,如果能大批量地生产棉纱,棉纱的价格就会一跌再跌,他们的生计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短期来看皇玛法您说得这些或许都会发生,但是一样东西的推行带来的肯定不会是简单轻松的,咱们都知道这样东西推行下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又何必去计较一时的得失呢?”

    京杭大运河和长城哪一个在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劳民劳财的大工程,可到了现代的时候还不是受人赞誉,青史留名。

    “孙女认为这件事情”虞燕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康熙:“弊在当代,利在千秋。”

    “好!好一个弊在当代,利在千秋!”康熙突然朗声大笑,轻轻将手搭上虞燕的肩膀,面容中有骄傲也有可惜,但最后还是化作身为长辈的欣慰,“你是个有大志向的孩子!”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不由得想到了当年的恪靖公主,同样的地方相似的话语。

    “上书房,你就继续跟着弘皙他们一起念下去吧,至于男装倒也不必穿了。”康熙透过虞燕的面容似乎看见了很多人,他有些怀念地说道,“你有多少本事,都展现出来给朕看看吧。你四姑姑从前说得或许是对的,哪怕身为女儿家,也不一定比男儿差”

    虞燕的眼睛在此刻变得亮闪闪的,恍若天上的晨星。

    第69章

    别扭父母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

    重新穿回女装的时候虞燕站在镜子前面还有些恍惚,李氏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顶上刚稀疏长出来的绒毛感觉有些可惜:“宫里的孩子留头早的五六岁就开始了,你看和你同岁的直郡王家的四格格,她那头发密得都能抓起来梳髻子了。”

    金钱鼠尾的造型肯定是难看的,尤其是头发刚刚长出来的时候,上面稀稀拉拉的,下面是一根又粗又亮的辫子,虞燕自己看了有时候都觉得有些伤眼睛。

    如今能光明正大地当女孩子,她看着越桃收拾出来的那些金花玉环,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头发长起来快得很,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就长出来了,保管叫人看不出来原先是什么样子。”

    能光明正大地用女孩子的身份站在台前,本就是她在多年前的一大愿望。

    “前几年给你做衣裳大多挑的都是湖蓝、宝蓝、石青色的缎子,有时候恍惚间额娘竟觉得自己养得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个儿子。”

    李氏放下手,将装着这几年来逢年过节替虞燕打的首饰盒子全部递到越桃手里。

    虞燕弯着眼睛笑笑,一旁的弘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慢慢扶着床边走到了桌椅前,刚喊了两声娘就被李氏一把抱了起来,他扯着李氏的袖子往碧纱橱的方向拽。

    众人虽不解他要做什么,但李氏和虞燕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往碧纱橱走了两步。只见他原先躺着的床上摆好了一张完整拼好的图,每一块碎片都被严丝合缝地黏在一起,凑出一张彩色的大闹天宫图。

    “诶呀!咱们家弘昀可真厉害!”李氏惊喜地拍拍弘昀的小屁股。

    弘昀挣扎着从李氏的怀里下去,等被放到床上后只

    见他将拼好的图小心翼翼地举起来凑到虞燕面前,随后喊了一声很响的姐姐。

    “嗯?这是给我的意思吗?”虞燕有些懵地指指自己,李氏她们也不懂弘昀的意思,她只好迟疑着接过弘昀高举的拼图,轻轻地摸了摸他光溜溜的小脑袋,“谢谢呀~”

    李氏的小院里一时间欢声笑语,屋外的小径都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檐角挂着的冰凌映着微弱的雪光。屋内炭盆中的火星子蹦得正高,噼里啪啦间火光映红了四壁。

    晚膳是虞燕点的锅子,等弘昐下学后姐弟几个围着正好大小的锅炉,热气腾腾的白雾中只能看到人们手中握着的竹筷。

    康熙四十年,便在这雪影火光中悄然接近尾声。

    正月还没过完,户部就闹出了一件大事——年底那会编查户口,结果京城这边的丁口册有好几户人家对不上,其中正有赫赫有名的佟家。

    负责编查户口的官员是个捐资来的员外郎,人滑不溜手处处不得罪,但是佟家因为丁口册的事情找上门去后,这人待客之道做得足足的,但是对于户籍一事却始终不松口,不管佟家来软的还是硬的都没用。

    丁口册迟迟没有上交自然而然就引来负责户部的胤禛注意,他直接带人往佟府跑了一趟。结果这下可好,直接查出来佟府藏匿三藩之乱中吴三桂的后人,不仅如此,那女子和身为额驸的舜安颜已经珠胎暗结。

    雍郡王的性格脾气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当初舜安颜暗置外室一事就是被他捅到御前去的,若不是康熙顾念圣旨已下,又有舅舅佟国维在一旁求情,舜安颜的额驸之位早就不保了。

    当初的三藩之乱还历历在目,而今身为天子外家的佟家突然闹出这么一件丑闻出来,简直就像是在康熙的脸上打了两个火辣辣的巴掌。

    藏匿叛党之女一事绝不是舜安颜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能有权利做得出来的,若非有佟家在后推波助澜,舜安颜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宫里先头孝懿皇后的妹妹佟贵妃更是直接到康熙面前脱簪戴罪,平日里康熙再怎么生气也会看在故去孝康章皇后和孝懿皇后的面子上对佟家网开一面,可这次牵扯到三藩旧事,哪怕佟贵妃好说歹说也全然没了用处。

    舜安颜被判流放宁古塔,与吴三桂有所牵扯的女子更是直接被判刑,连带着帮她处理户籍的那些大大小小和佟家有所牵扯的官员一个一个的落马,好一点的被削官回乡,坏的直接和舜安颜一样被判了流放的重罪。

    至于舜安颜的那层额驸身份更是在康熙看到日渐消瘦的女儿后一气之下判了两人和离。

    公主和离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少见的,更不要说是在大清了。

    想当初康熙削三藩的时候,和硕恪纯长公主就嫁给了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还给他生了好几个孩子。

    结果吴三桂反叛清廷,公主的几个孩子全部都被处死,至死也没说和离的事情。好在温宪公主出嫁的日子不长,二人之间也没有孩子的牵绊,这才能叫她从佟府的漩涡中脱身而出。

    “和离的事情肯定不是汗阿玛想出来的吧?”

    公主府中虞燕趴在窗前,玉兰花随着春风的脚步簌簌落到她的手中。她的身后传来温宪公主轻柔的笑声,虞燕想都不想就回道:“是我去和皇玛法说的,这件事阿玛也同意了。”

    佟家这几年随着明珠退出朝堂,索额图圣宠每况愈下,整个朝廷上有大半都是佟家的门生,市井之中更是有人称其为“佟半朝”来显示佟家的煊赫。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佟家这条船如今眼睁睁看着就要翻了,胤禛早年间与孝懿皇后之间的情分在这几年下来也被佟家剩下的人磨得差不多了。

    眼见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把自己妹子从火坑中拉出来,他二话不说就上奏请示康熙去了,这才有康熙干脆利落赐两人和离的事情。

    “要我说也是好事一桩,省得佟家那群人挨个来烦您嘞。”双卿坐在边上一边研墨写着词,一边头也不抬道,“前几日雍郡王刚派人查出户籍不对那时候,佟家二房那群女眷可是挨个来公主府拜访,话里话外都是公主身为那舜安颜的夫人,不管怎么样都得想办法救救他。至于那外室不管是做丫头还是做妾,只要舜安颜能挺过这一遭,都仍由公主处置。”

    双卿忍不住吐槽道:“有什么好处置的?不过是想着借公主的力先帮着舜安颜挨过眼前这一关,至于后面的事情肯定会后面再说,到时候拖着拖着就说没这件事情了。”

    她说得气鼓鼓的,倒是惹得旁边的温宪公主笑了,但她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对了,说起来我这倒是收到了好几封广州那边寄来的信,是不是和海贸有关的事情?”

    虞燕在离开广州之前给石香姑写的京中地址不是雍郡王府,而是温宪公主府。

    她闻言点点头:“江宁那边的绣品在欧洲那边风靡得很,尤其是先前曹蕴那边多给我的几件双面绣的大货,基本上可以说是供不应求。”

    “然后就是西洋那边的咖啡,巧克力,珐琅胸针、吊坠那些小东西,在广州那边也开始流行了,尤其是咖啡,现在那边的高门大户都追捧这东西,几个月的时间几乎快赚了从前石家一年的银子。”

    “香姑的意思是她想拿额外赚得银子组建商队出海,这也是我之前和她说过的。”虞燕解释道,“除却咱们熟知的欧洲外,听说大洋的另一边还有个叫美洲的地方。”

    嗯,对于大清来说美洲或许还是一个很陌生的名词,但早在三百年前哥伦布就已经发现了美洲新大陆。今年是康熙四十一年,大航海时代的葡萄牙和西班牙早已将北美瓜分,到了如今英吉利在这片土地上也已经有了前后大大小小十几个殖民地。

    再过几十年或许那块土地还会爆发一次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独立战争,虞燕记忆中那个占据世界霸主地位几十年的强国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历史的进程或许是难以阻碍和改变的,但是如果让她就这么干等着记忆中熟悉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发生,虞燕觉得自己也做不到。

    “出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却天灾之外最重要的还可能会遇到人祸。”温宪公主提点了一句,“听说如今海上的海盗猖獗,远渡重洋一帆风顺的可能不大,你得提前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

    虞燕点点头:“我们先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迟迟没有打算组建商队,只是这次香姑的信里说她结识了一位在海上颇有经验的大哥,应该能帮上忙。她挪用的钱影响不到广州那边的生意,我就同意让她挪钱出来用了。不过组建商队远洋也不是一两年就能办下来的事情,姑且先试一试吧。”

    睁眼看世界这种事情向来只有早没有晚的,虞燕早就做好了派人出海的打算。

    她托着腮往外看,春日的暖阳照在公主府的琉璃瓦下,两道又高了些许的人影从长廊外边走来,前面的那个步子迈得要比后边那个大得多,明明穿着式样相同的衣裙,腰间都带着禁步,偏就她走路跳脱,声音大得远在水阁里的虞燕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老和鸣琳吵架?”

    虞燕也是搞不懂戴家这对姐妹,虽说双生姐妹性格不一样也属正常,但是难得见到这样天差地别的。

    鸣琅别别扭扭地不说话,手里的帕子险些都快拧成麻花了,最后闷声闷气道:“姐姐今日在核对徽州那边商铺的账目,正好嬷嬷看见了就说了我两句。”

    她也很委屈啊,从小到大不管是家里人也好,底下的奴仆也好都会暗地里拿她和姐姐比较。

    姐姐四书五经学得比她快,六七岁的时候就能帮着娘一起管家里的账本,一手女红做得极好,甚至还会医书,跟着祖母在高门大院里留下过不少妙手回春的美名。

    鸣琅的爱好就和姐姐不一样,鸣琳在看医书算账本做女红的时候,她喜欢跟着戴山时到处乱跑,学了些

    拳脚功夫就天天做着出去行侠仗义的梦。

    结果戴山时那小子可以跟在祖父后边游山玩水地到处乱逛,她却因为是女儿家只能被拘在家里面对着绣成牡丹的荷花唉声叹气。

    “你看不上这些往后可以不做,但是不能不会啊。”

    鸣琳叹了口气对妹妹耐着性子解释道:“嬷嬷是娘派来监督你学理账的,可你一天到晚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痛,账本更是看两眼就抛之脑后,娘肯定会生气啊。”

    “那你就不要当着嬷嬷的面看账本啊!”鸣琅委屈极了,拎着裙子就跑到虞燕身畔,说着说着鼻尖一下子都有些红,“你明明知道嬷嬷是来监督我学理账的,还要在我看话本的时候看账本,她看见了肯定又要拿你来和我比较啊!每次都是这样!”

    虞燕看向鸣琳,只见她向来带着笑意的双眸此刻变得有些伤心。

    但她还是好脾气地说道:“不是这样的,那是格格在徽州那边开的分行的账目,今日听说她要来公主府所以我才匆匆核对的。核对前嬷嬷不在啊,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我院子里找你,若是早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拿账本出来,保准陪着你一起看话本。”

    温宪公主看看姐姐再看看妹妹,脸上倒是带上了点笑意,眸中闪过一丝怀念。

    小孩子闹起别扭来似乎都是这个样子的,她年少的时候也因为恪靖得到乌库玛嬷的夸赞多而会闷闷不乐,年纪相仿的姐妹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格外在意这个,或许是嫉妒心作祟,也有可能是对自己现状的不满,但是很多年后再想起就会释然很多了。

    毕竟亲姐妹之间哪里来的隔夜仇。

    虞燕拉起鸣琅的手拍拍:“诶呀!都是小事。”

    “才没有呢,额林珠你也偏心!”鸣琅泪珠子哗啦啦就流了下来,她哭起来小孩气足得很,眼角鼻子都是红的,鼻涕都险些掉了下来,还是鸣琳眼疾手快拿了帕子给她接住。

    她呜咽道:“我和姐姐都是同时认识你的,凭什么你在徽州开分行的事情只和她说不和我说”

    虞燕都有些哭笑不得,将徽州分行的事情交给鸣琳是因为这件事情本就是她率先提出来的,而且徽州那块地方正好戴家的名望比较高,她的理账能力也好,所以综合考量下来才让她来主管徽州那边的事宜。

    “行啊,那就把账目给你分一半啊,那么多账目我看鸣琳一个人也看不过来,正好你去给她分担一下。”虞燕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转头看向目露无奈的鸣琳朝她笑了笑。

    鸣琅这才破涕为笑。

    落日熔金,斜阳下柳枝被风吹着低垂落入湖中,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淡淡波澜。

    回到雍郡王府后约莫也到了晚上,她是在公主府里用过晚膳回去的,夜幕低垂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虞燕一进院子就看见苏培盛侯在屋外,想必她阿玛就在屋子里。

    李氏这些年一直盛宠不衰,哪怕年氏入府后胤禛也没有因此冷落她,反倒因为她膝下的两儿一女胤禛对她多有优待。

    只是今日是十五,按照惯例来说她阿玛应该宿在福晋屋子里才是,怎么好端端地跑到自家额娘这来了?

    虞燕没进屋打扰他们,只是朝着侯在屋外的玳瑁招了招手,自从珍珠玛瑙两个回家嫁人后,她和琉璃两个就成了李氏身边的一等宫女。

    “主子爷过来和侧福晋商量管家的事情。”玳瑁刚从里面出来不久,事情的经过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先前不是谢嬷嬷一直管理着府中的事务嘛,她如今年纪大了,精力也有些不济。年侧福晋那边的丫头又在福晋那边说她们那分的东西总是缺了漏了的,福晋就将这件事报给了主子爷。”

    “主子爷去查了一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玳瑁撇撇嘴,“年侧福晋又说谢嬷嬷如今年岁大了,从前又是主子爷的乳母,也该放出去颐养才是。主子爷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便亲自给谢嬷嬷家里的子侄寻了差事不说,还又添了许多赏钱。”

    “这些原就是恩赏倒也没什么,就是谢嬷嬷出去后王府上下的事务总得有人打理才是。”

    玳瑁瞥了一眼屋子里面压低声音道:“格格您最是知道咱们主子是什么样的人的,她心眼好但是也没什么算计,管家的差事王爷原本说得是由福晋主管,结果不知道年侧福晋说了什么,如今变成了她和咱们主子一起管,又把福晋架空了。”

    “她自己挑了大厨房和库房的差事,把剩下那些零零散散又吃力不讨好的事务反倒一股脑塞到咱们主子这来。”

    虞燕抿起嘴:“陈姑姑怎么说?”

    玳瑁低声道:“说是让主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差事给辞了,毕竟弘昀阿哥如今才刚两岁,不如把心神都放在小阿哥身上。”

    年若初轻描淡写几句话直接把李氏的臂膀砍了个干净,这手段叫虞燕都不得不佩服。

    她想了想又问道:“今日不是十五吗?总不能因为这事阿玛特地跑过来一趟吧?”

    那可真是下福晋面子。

    说到这个玳瑁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或许是因为虞燕还是一副孩子的模样,对着女儿说阿玛的房里事总归有些尴尬。

    但玳瑁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处事说不定比李氏都靠得住几分,犹豫片刻后还是老实说道:“福晋从前生大阿哥的时候坏了身子,今日主子爷去正院过夜的时候她不知从哪寻来了个包衣出身的姑娘,说是自己身上不适”

    福晋这么多年都没推新人出来,乍然推了个小姑娘出来可以说在后院掀起了轩然大波。

    “出身镶白旗包衣,说是姓耿”玳瑁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虞燕,“和年侧福晋差不多大的年纪,应该是小选出来的宫女,听说是福晋特地朝德妃娘娘要的人。”

    “这事主子爷还是今日晚上见到人了才知道,一下子就惹得主子爷生气了。”

    胤禛在虞燕看来其实是一个有些掌控欲很强的人,突然福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出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自然会挑动他敏感的神经。另外就是年若初刚进府没几个月福晋就抬新人进来,多少有点打年家的脸,难免会惹人说嘴。

    怪不得今天胤禛突然这么下福晋的脸,也难怪他会将福晋直接架空,面子情都不顾了。

    实际上除了耿氏的事情外,弘晖的教育也是胤禛这几年来和福晋离心的原因。

    之前一段时间胤禛一直忙于户部的事务没怎么管两个儿子的学业,不管是弘晖还是弘昐都是由他选的夫子教导的。这段时间户部的事情刚处理完,好不容易胤禛空闲下来,结果叫来两个儿子一问学业,立马就发现了弘晖的问题。

    弘晖学的和背的书籍都比弘昐要多,这本来应该算是一件好事,但是胤禛细细一问就发现这孩子的底子就犹如空中楼阁,基础学得太快全是囫囵吞枣,背是背的出来,可一旦涉及到更深的东西就只能茫然地看着他了。

    弘昐虽然学得比弘晖慢,但是底子要比他好得多,该会的道理都会。

    同样都是雍郡王府的阿哥,弘晖还是嫡长子,夫子肯定是不会怠慢他的。胤禛疑惑之下特地叫了夫子来问具体情况,结果不问不知道,问完他就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小孩子本来学东西的速度就有快有慢,他从前在上书房的时候念书的进度就没有三阿哥快,弘晖背书比弘昐慢也情有可原。

    但是福晋不知道为什么,特意叮嘱夫子要弘晖学得背得都多一些,进度永远要比弘昐快一点。

    郡王不在福晋说的话自然最大,夫子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只能不断地加重弘晖的背书课业,正儿八经学得学问反而少了。

    弘晖书确实学得多背得多,但是要让他说几个所以然出来,他只能一问三不知。

    胤禛拿这件事去和福晋理论,反倒被她说学着五阿哥和七阿哥的做派偏宠妾室,日后想让弘昐压过弘晖一头。

    这些话是福晋慌不择言下说出来的,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福晋身为王府的半个主子自然知道两个小阿哥之间的差距,但是她不能接受。

    她生完弘晖的时候就被太医确诊伤了身子觉得再有一胎的念头,弘晖小的时候她还能端出慈母的模样,可随着他年纪渐渐大了,又有弘昐在一旁做比较,是个人心里都会开始不平衡。

    她不接受弘晖的平庸。

    福晋散着头发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喃喃道:“是我错了吗?”

    想到今日摔门而出的胤禛,她的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酸涩。

    可是她不后悔,弘晖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必须为他筹谋。王爷的心明显偏向李氏,他也更爱李氏所出的孩子。

    但是她爱弘晖父母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是王府板上钉钉的世子。

    第70章

    土豆这个世界上从没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弘晖被福晋教得性子越来越闷,胤禛看在心里也着急,干脆就往宫里给他请了一日假,准备带着他和弘昐兄弟两个出来去庄子上跑马散散心。

    庄子是刚出宫那会他吩咐手底下的人去置办的,离京郊那块地方不远,里头还专门围了一片地是用来耕种的。

    胤禛对农业方面一直都很关注,民以食为天这种话不是说着玩的,若想要安顿好百姓,农之一道就是重中之重。所以每当他遇着什么事或是空闲的时候都会跑庄子上去当一回老农。

    他原本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和弘晖好好说说话,没想到胤禛那头刚告完假,康熙那接到消息后就大手一会把太子家的弘皙和三贝勒家的弘晟一起给他送了过来,连带着在上书房念书念得好好的虞燕和家里人还没来接的星德也被一起打包到了庄子上。

    去年年底的时候三贝勒家的弘晴夭折了,过年那会三贝勒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弘晴是他和福晋董鄂氏的嫡长子头生子得到的偏宠肯定是最多的,结果小心翼翼养到六岁一场风寒就去了,要说里头没一点问题肯定没人信。

    三贝勒这次也发了狠,将屋子里的那群姬妾全部查了个底朝天,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在弘晴出生前那些侍妾也曾怀过孩子,结果不是没生下来就是早早夭折,三贝勒直到去年下死手查了一遍才知道那些孩子全是死在了姬妾斗法里。

    弘晴能活下来还是因为福晋的手段高明,结果她这段时间的心神花在弘晟身上稍微多了点,想着弘晴年纪大了可以稍微放点手,没松两天气孩子就没了,直接把她气得差点吐了一口血。

    夫妻两个因为弘晴的事情抱头痛哭,对着唯一留下的弘晟一下子就看得像眼珠子一样。

    胤禛看到自己这个调皮捣蛋的侄子也是头疼,打不得骂不得,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恐怕他那三哥还要来和他闹。

    弘晟倒是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安慰胤禛道:“四叔没事的,阿玛知道我到你这来玩,他说要是我淘气了随你怎么打怎么骂。”

    话都是这么说,可要是胤禛真的对他有点打骂的动静,估计没多久他三哥都能直接跑他园子上来。

    胤禛又看向弘皙,他如今也有十岁了,脸上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温和模样,比起太子来说反倒更像八弟一点,小小年纪就已经叫人看不透彻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来都来了,也不能把他们赶回去。胤禛虽然心里有些无奈,但是转头看到因为玩闹的同伴一下子就多了的弘晖和弘昐还是捏着鼻子认下了,他叫来庄子的管事将关在笼子里的兔子和狐狸全都放了出去。

    百福和造化本就是猎犬,弘晖和弘昐将它们脖子上的圈绳解掉后就见两只狗逐风一般冲了出去,一时间庄子后面的荒原上热闹极了,又是狗叫的声音又是马蹄的声音。

    虞燕坐在赤骥上,如今她挽弓射箭的本事已经很娴熟了,几息之间好几只兔子都被她一箭穿透脖子,一旁骑着小马的弘昐很捧场地大声喊厉害,就连一旁的弘皙也忍不住微微侧目。

    她的骑射的本事准确来说还是在木兰围场那会恪靖公主带着她手把手练出来的,随着年纪增长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若是今年还能去围场,虞燕说不定还能给额娘猎块完整的狐狸皮或者鹿皮回来。

    “百福本来是姐姐你的狗,结果这几年你一直不在家,它都快不认识你了。”弘昐看着从远处叼来死掉的兔子的百福深深叹了口气。

    虞燕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当时选狗的时候她话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结果狗到手之后一直都丢在弘昐那里,她自己又是下江南又是游木兰,天南海北地到处跑,狗也没有好好养,雍郡王府给她的熟悉感都还没有畅春园的屋子来得深。

    她觉得自己如今其实不适合养这种会产生情感联系的小家伙,放在弘昐手里百福能长成一个漂亮忠诚的大狗也挺好的。

    弘昐到底还是孩子心性,看着满场乱跑的百福一下子心底那些惆怅顿时烟消云散,他兴奋地骑着自己的小马驹凑到了弘晖和弘晟身边去,一时间虞燕的周边只剩下弘皙和星德两人。

    胤禛也许久没见星德,见他骑马跟在虞燕后面还特意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过去后问了一些关于乌拉那拉氏的近况。

    “额林珠妹妹。”弘皙夹着马腹叫马儿慢慢往前走了两步跟上虞燕,“陕西赈银的事情你听四叔说过么?”

    陕西官员贪污赈银一事基本上已经盖棺定论了,只是牵扯在里面的川陕总督算是太子手下的门人,而状告川陕总督的陕西原任巡抚则是从前明珠的门人。

    这件事最后的处置就从贪污案变成了直郡王一党和太子一党的争权夺利,也就导致明明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了,但是朝堂上还在为两人的处置争夺不休。

    咸阳那边的百姓原来呈告的本就是原任巡抚布咯不发放种子银,结果布咯上交奏折表明川陕总督暗中贪污借给百姓的种子银近四十万两。

    康熙派去刑部尚书傅塔腊和赫舍里氏有姻亲关系在身上,最后查明贪污种子银的是原同州同知和三地知县,布咯所告不实。

    饶是如此,最后康熙针对此事的判决却十分耐人寻味。

    身为太子手下门人的川陕总督于另案议罪革职,但原本被百姓状告且所告不实的布咯则没有受到康熙的任何惩处,连带着胤禛送上去的折子都暗中留置不发。

    牵扯到党派之争,虞燕小心谨慎地点了点头。

    弘皙压低声音道:“额林珠妹妹,咱们同窗两年至今,我知晓你是个聪明人这件事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明珠致仕,佟家又因为舜安颜的事情在朝中的影响力大不如前,如今朝堂之上就是索额图一枝独秀。

    太子身为正统围在他身边的人本来就多,再加上康熙的年纪也一年比一年大,用的弓从十二力到八力到如今的六力,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眼前的形式。

    万岁爷老了,太子爷却还正年轻。

    但是一旦尝试过权力的滋味没有人会轻易放手,尤其是康熙这种年幼时就掌权的君主,让他将手中的权力下放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哪怕他再怎么对太子不同,但是一旦人开始年老,疑心这种东西就会从无数个角落开始偷跑出来。

    他见不得东宫势弱,但更见不得太子在朝堂上的号召力高过他。

    直郡王将太子的把柄递到他的眼前,康熙必然会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打压一波东宫。但太子仍旧是太子,他出生到现在当了将近三十年的太子,就算康熙想动他也没有那么容易。

    虞燕看着弘皙挑眉道:“太子永远是太子。”

    她自

    然知道历史发展下太子将来会经历二废二立,但是距离康熙年老猜疑尚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如今这些不过是帝王的平衡手段,更何况现在她阿玛还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哪里有当女儿的拆自家阿玛台的。

    跑马撒欢也玩得差不多了,他们都是用过午膳出来的,现在也不饿,用了两口水后胤禛就带着他们慢慢走到了田野间。

    那一大片的地都是他自己亲手开垦出来的,上面的种子才刚刚发芽。里面种的是春麦,如今刚种下去没多久,要等到秋日才能看到长长的麦苗。

    胤禛见几个小阿哥都有些好奇,便大手一挥叫人送来种地用的锄头,就着边上的还没播种的地让几个孩子全都换过下地的鞋袜,带着他们踩进泥泞的坑里。

    虞燕小时候跟在外婆后边下过田,不过她那时候还太小,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她只好学着胤禛的样子拿上锄头朝着还有些湿润的泥土翻了两下,结果没翻两下,一个圆润如鹅卵石的球形状物就沿着虞燕挖开的地方一路滚到她的脚边。

    “这是什么?”星德好奇道。

    这能是什么?

    这是土豆啊!

    四月中下旬换算成阳历大约都快六月份的样子,这种作物也差不多到了成熟的时候了。只是虞燕穿越至今都没怎么在饭桌上看到这种作物,一时间脑子也没有转过来。

    除了她脚底下的这块地外,弘晖和弘昐他们也在翻土的过程中扒出来一个又一个土豆,有的圆圆的像个蛋,有的则是凹凸不平的崎岖模样,宫里的小阿哥们几乎都没见过这个东西,一下子都有些兴奋。

    胤禛也没怎么见过这种圆溜溜的农作物,他皱着眉头找来庄子上的管事,几番询问之下才有人点头哈腰地从远处跑来解释道:“这东西是混在格格从西洋人那买来的东西里面的,家里小儿不懂事,抓了一把种子到处乱跑”

    误打误撞之下才叫他们今日在这个地方看到成熟的土豆。

    这东西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清朝传入中国的,早在明末的时候这片土地上就有了土豆的影子。

    但是明末清初政交替权混乱,土豆传入中国后就一直没有得到重视,也就是在山地或者高原地区有寥寥无几的百姓耕种。

    土豆这种作物既高产又适应性强,在如今这种因为各种天灾容易闹灾荒的年代,简直犹如神来之笔从天而降。若是能够推广土豆的种植,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起到缓解粮食短缺的作用。

    想到这里虞燕立马捧起手里的土豆故作惊讶地朝着胤禛和站在那的管事问道:“就撒了一把种子下去什么都没管?这东西居然能长长这么大,而且这么多?”

    小儿玩闹肯定不像专门耕种的农人一样会好好侍弄种子,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手里的作物能长出来这么多不说胤禛,弘皙的脸色都一下子就变了。

    “这东西能吃吗?”弘晟好奇道。

    管事的也不清楚,倒是刚刚跑来解释的农人说这种子种出来的东西家里也有些,先前他们一家老小都尝过,是能吃的,而且做了再三保证。

    虞燕捧起土豆递到胤禛面前笑道:“阿玛!不如烧来尝尝看?”

    厨房里的厨子都没怎么见过这种东西,还是虞燕按照记忆里的做法让厨子们将土豆切成丝泡在水里冲洗表面的淀粉——当然说的时候肯定不能这么说,她就装出一副有些爱干净的样子让厨子们多泡了几遍水。

    大铁锅一看就是经常用的样子,油热之后把土豆一把倒进去,整个厨房里面都是滋啦滋啦的声音,吓得虞燕整个人蹿出两里地。

    不是她说,就算前世她自己在家里烧菜的时候,热完油之后她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煤气灶立马关上,等锅里的菜噼里啪啦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才重新开火,拿起锅铲炒两下。

    熟了的土豆丝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红辣椒和青椒丝混杂在一起,端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要不然怎么说年纪越小胆子越大呢,弘晟和弘昐已经夹起筷子吧唧吧唧嘴巴了,弘晖和弘皙还在犹豫。看见弘昐吃得香,弘晖才大着胆子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酸辣土豆丝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被做的难吃到哪里去,更何况这里的厨子都是靠手上的功夫吃饭的,烧菜的厨艺比起饭店的厨师只自然有好的没有差的。

    他们几个在那边吃的津津有味,胤禛已经派人去查土豆的来源和种植的人家了。

    这种作物虽说是明末的时候传进来的,但是几十年下来一直没怎么引起过人的注意。近年来饥荒频出,若是这种作物的产能有所保证,举国各地的耕地里都匀出一部分的地来种这种作物,再遇到灾荒年就不怕了。

    干吃土豆丝没多久就会倦了,虞燕想了想又唤人来做卷饼吃,火腿、黄瓜丝、胡萝卜丝和炸得金黄酥脆的鸡柳都被裹了进去,另外她还叫下人弄了甜辣酱和番茄酱来——番茄酱这种东西算是被年若初苏出来的,如今王府上下都学着她的做法酿酱,庄子上自然也备着了。

    “弘晖,你想要甜辣酱还是番茄酱哇?”弘昐拿酱料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坐在他身边的弘晖。

    弘晖下意识地往自己身后看,入目无人的时候才想起来今日他是被阿玛接到庄子上来的,王嬷嬷没有跟着他。

    他原本紧绷的心神一松,看了看甜辣酱再看了看番茄酱,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弘昐见他看来看去的,干脆把两碗酱都端到了他面前:“你都尝尝呗,我记得你以前爱吃辣的,但是又好像没怎么见你吃甜口的东西”

    弘晖不是不爱吃甜口的东西,只是在额娘那里的时候甜味的糕点吃得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可能她觉得小孩子就是应该爱吃甜的?反正弘晖在那用的膳食都是甜口为主,要么就是一点味道也没有,像辣的或者咸的他都没怎么吃过。

    所以等从额娘那边搬出来到前院之后,他基本上算是报复性的吃辣子,哪怕吃得满脸通红也没停下来过。

    两碗酱料他都沾了点吃,最后他还是选了更合他胃口的番茄酱。

    弘晖原本沉郁了一天的面容终于稍微有了点生气,他抿着嘴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推了推弘昐的手小声道:“我给百福和造化各做了一个小飞盘,到时候等回府了我去拿给你。”

    额娘不许他把心思放在除了念书和骑射以外的其他事情上,最近王嬷嬷管着他更是连造化都不怎么放进屋子,除非阿玛回来后他得了两句夸赞,王嬷嬷才会同意让他陪造化玩一会。

    可自从他进宫念书后每次回来都很晚了,手里还有夫子布置下来的课业,每次做完就该就寝了,他已经好久没有和造化玩过了。

    所以他才偷偷找了小太监商量,拿了点后面没人要的木材来偷偷窝在被子里磨飞盘给造化玩,每天晚上窝在被窝里里的那段时间似乎就好像是他和老天偷来的一样,叫他恨不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弘昐托着腮笑嘻嘻道:“好呀,到时候咱们一起陪百福和造化玩,好叫它们在府里也能像在庄子上一样跑。”

    弘晖转头去看还在荒地上疯跑的百福和造化,造化自从跟了他之后好像就没什么能撒欢的机会,这次好不容易能在这么大的地方跑闹它整只狗都兴奋地上蹿下跳的。

    只是在看见弘晖后,造化又哈着气跑到了他的腿边蹭了蹭他的裤腿。

    “哇,好漂亮的狗!”弘晟忍不住赞叹,弘晖与有荣焉地忍不住挺起胸膛。

    一直到太阳落山胤禛也没找到机会和弘晖好好说话,但是看见他脸蛋红扑扑的,连带着眉眼间都疏阔了不少,他也就暂且按下了心里的想法,温和地将他送去后院与福晋聚聚。

    自打弘晖去上书房念书后这还是第一次回后院见他额娘。

    他站在福晋的正

    屋前脚步有些瑟缩,对比欢呼着就往李氏那里跑去的弘昐,他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感觉正院立在那里就好像一头黝黑的兽,下一秒就能把他吞吃入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颤了一下身子,又在心里唾弃自己不该这么想,正了正心神压下心里的担忧朝着福晋的正屋走去。

    白苏已经立在屋子外边等他了,见到他后连忙满面笑容替他拿过手里的书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笑道:“福晋特地叫小厨房做了您爱吃的小圆子,还有牛乳糕呢。”

    又是甜的。

    弘晖嘴角扯出一点笑慢慢走进里屋,福晋今日穿了身蜜蜡黄的圆领褙子,她甚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待看到只有弘晖一个人进来后原本还端着笑容的脸缓缓收了:“王爷没一起过来么?”

    胤禛回府后先在前院处理了一会手里的事务,随后就去了李氏屋里。

    弘晖低着头没敢说话,屋子里一时间静得厉害,他顿时觉得如坐针毡,最后还是大着胆子抬头看向福晋:“额娘,今日我在上书房得到夫子的夸奖了,他说我字写得刚劲有力,有几分阿玛年幼时的模样。”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比得过弘晖的地方。

    福晋放下手中的茶盏,茶盏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淡漠的眉眼间终于染上了几分笑意,招手将弘晖唤至身畔温声道:“你从小开始习字就比别人强些,只不过夫子夸你,你却不可因此而自满,还得继续努力才是。”

    弘晖抿着嘴有些羞涩地笑笑。

    他如今住在前院,因此在福晋这留不了多久。

    等回到前院自己的屋子里后,弘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放在床下的木盘,夜里本就黑,他伸着手在下边摸了半天却没摸到本该放在哪里的两个飞盘,一时间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去哪了?”他小声嘟囔道。

    “阿哥在找什么?”

    明角灯的光在昏暗中照彻整座屋子,却让弘晖的心抖了一下。他转过身看向拿着烛台的王嬷嬷,表情有些僵硬:“没什么。”

    “今日奴婢替您收拾屋子的时候将无用的东西都理出去了点。”王嬷嬷面无表情道,“福晋说阿哥您尚且年幼,有时候难免自控力也差了些,更不要说看人的本事。全福那小子不安好心,诱着您玩闹,福晋已经下令把他打死了。”

    全福就是那个帮弘晖找来木材的小太监。

    弘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浑浑噩噩地看着王嬷嬷,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哑着嗓子说:“在哪?”

    王嬷嬷不解地看向他。

    下一刻弘晖就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明角灯,冲着后罩房就跑过去——那里是小太监们平日里住的地方。

    他此刻已经听不见身后王嬷嬷的声音,四月份的风应该已经热了,可吹在他脸上却仿佛冻住了的冰棱一样刺的人生疼。

    院角那边还冒着零星的火光,他冲进后院的时候全福的哥哥全贵正杵在院子里面,愤恨痛苦全都聚在他那张扭曲的脸上,但等他看到弘晖的那一刻还是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只不过久久没有说话。

    弘晖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脸上突然落下一滴水。

    下雨了吗?

    他舔了舔落到嘴角的雨珠,似乎有点咸。

    原来是他哭了。

    王嬷嬷跟在他身后跑进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弘晖站在墙角,手里拿着没被烧干净的木盘残屑。明角灯映着他青白的脸,薄的似乎就像一张马上就会被吹跑的纸。

    “大阿哥?”她犹疑不定地喊了一声,“天冷了,玩闹也该有个度,若是被福晋知道了又要说您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墙角那抹幼小的身影才缓缓走到她的面前,低低说了一声嗯。王嬷嬷刚牵上他的手准备往前院走,只见弘晖突然将手里的明角灯丢到了墙角旁。

    “大阿哥?”

    弘晖没说话,只是顺从地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这个世界上有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么?应该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