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既是已经决定动手,秦姝落就没有考虑过回头的事情。是以冯春被……

    既是已经决定动手, 秦姝落就没有考虑过回头的事情。

    是以冯春被扣押起来,大吵大闹之时,她只是冷漠地将他的拂尘抽走, 道一句,“请吧。”

    “秦姝落, 杂家跟随太子几十年,你即便是太子妃也不能这样对杂家!”冯春被倒扣着双臂, 浑身狼狈地被押着往地牢里走去。

    可他刚哀嚎两句, 嘴巴便被人用破布封了起来, 只能“呜呜”地乱叫。

    秦姝落不甚在意地回眸,把他的拂尘递给郑克, 四目相对之际,她轻声道:“郑大人总不会叫本宫失望的吧?”

    郑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年前见她还是一个清风玉露、冷如画中仙的少女, 如今却是迥然不同。一双眼眸瞧着亮晶晶的却看不见除了假笑之外的任何情绪, 平白让人觉得可怕。

    郑克垂首, 接过拂尘, “听凭太子妃吩咐。”

    秦姝落莞尔, “那年十月十六,本宫原是想出宫的。”

    闻言,郑克立马跪地拱手道:“当日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若是耽搁了娘娘的急事, 属下难辞其咎,还请娘娘责罚。”

    秦姝落嗤笑一声, 倒是个聪明人, 她一提郑克便记起了是什么事情。那年婚期她想见宋钰最后一面,可惜了, 此生无缘。

    就是因为郑克奉萧洵之命拦她。

    她盯着郑克的头顶许久,郑克虽为女子却是武将出身,不仅有得一身好本事,还是大庸唯一一个破格录取的女官。这样好的本事,却要跪在自己面前求罪。

    秦姝落心中忍不住冷嗤。权势让多少人折腰,再好的本事,再想反抗的意愿,最后都会变成利欲熏心的罪恶之徒。

    郑克如此,她亦是。

    谁都逃不过。

    她伸手扶起郑克的双臂,然后为她抹去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衣领,微笑地看着她,淡声道:“郑大人说得哪里话,本宫怎么会怪罪你呢,本宫只盼着你从今往后能更加用心地为本宫行事。”

    郑克沉声道:“属下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姝落笑笑,后退一步,冲着一旁的冯春挑了挑眉。

    郑克心领神会,“属下先送冯公公进去。”

    秦姝落颔首不言。

    郑克领着人,在秦姝落的眸光中走远。

    直到彻底感受不到身后的目光,她才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太子妃,先威后恩,恩威并施,看来也绝非善类。

    眼瞅着都快到地牢了,一旁的冯春还在“嗡嗡”地大叫,脸颊都胀得通红,郑克瞧着他,没办法只好给他后脖颈来了一下。

    立时,冯春就晕厥了过去。

    一旁的侍卫惊道:“大人,这……”

    郑克揉了揉太阳穴,“押进去吧,还有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

    “是。”

    唯有郑克看着来处,眼眸略微失神,这太子府邸可比北城兵马司还水深,她一时间竟不知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了。

    她看着天空中翱翔的鸟雀,失神半晌。

    另一边,秦姝落才处理了冯春,碧书又请来了新的大夫。

    只见是一个年岁不大,但瞧着却颇为清秀的少年郎,穿着却略显朴素。

    她挑了挑眉,“可年过二十了?”

    不想,那少年医者还未开口,身边的小医童便先道:“你别瞧我们家公子年纪不大,医术却不差。”

    秦姝落嗤笑一声,“那你怕是弄错了。我不需要医术好的人。”

    这一时之间叫那小医童都给弄糊涂了,往日里他们家公子给人治病,是受过不少怠慢,毕竟公子今年不过十八,这医者自是越老越受人敬重,可一旦给公子机会,让他出手,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他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还是那年轻的大夫回道:“在下今年才近双九。”

    秦姝落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看向碧书。

    碧书轻咳一声,答道:“奴婢去请大夫的路上见他在路边摆摊给人看病,瞧着对面医馆倒是人声鼎沸,他那儿却空无一人,想着对姑娘应该有用。”

    碧书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那小医童倒是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脚踩着脚看向少年。只是再踩两下,那本就破烂的鞋子怕是要走不出府了。

    少年医者倒还算镇定,却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安,秦姝落便问道:“会开安神汤?”

    “会。”

    “会治烧伤?”

    “略懂。”

    “嘴严吗?”

    少年一愣,而后点点头,他们是从后门进来的,可一瞧见这府中的陈设,和这女子通身的气质便知,此处绝非普通人家。

    秦姝落点点头,“往后每隔三日来府中看病,按我说的做。碧书会给你们酬劳。”

    少年点点头,碧书刚要带他们出去,又见那少年回身躬身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道:“在下袁春落,姑娘的大恩,我二人铭记在心。”

    秦姝落摆摆手,不再多言。

    她不需要医术高明的人,她只需要自己人。

    待一切事情都处理完,秦姝落也略略觉得疲惫,刚在屋中揉按眉心,想叫人打水洗漱,休息一下,便听才出去没多久的碧书又回来大喊大叫。

    “姑娘……不、太子妃不好了。”

    秦姝落睁开眼,瞧着她颇有些不悦,“又怎么了?”

    “朱喜公公来了,还带了圣旨,太子妃,赶紧出去接旨吧。”碧书忙道。

    秦姝落顿时脑海中震得一响,难不成宫中就收到了消息,若真是如此,她又该如何应对。

    可眼下容不得她多想,她只能跟着碧书前去接旨。

    秦姝落到时,朱公公已经摆好架势了,瞧见她,笑道:“见过太子妃。”

    秦姝落皮笑肉不笑道:“请公公宣旨。”

    朱喜颔首,打开明黄色的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秦姝落本是紧张不安,可越听脸色却岳父难看。

    她跪倒匍匐在地,对着这张圣旨报以最崇敬的行礼,可是这圣旨在说什么?

    它竟然说,明阳公主掘坟一事虽行事莽撞但念在事出有因,公主性急,又在滇西多年教化少族有功的份上,责罚她回滇西省过自身,十年之内不准回京。”

    十年之内不准回京?居然只是这样吗?秦姝落听着便很是想笑。

    朱喜念完圣旨,自然也觉得稍稍有些不大好意思,他看着还跪倒在地的秦姝落,弯腰低声和气道:“太子妃莫要动气,此次公主行事确实有失体统,但公主殿下毕竟是姜皇后的嫡女,更何况,此次西南总督认罪伏法一事,公主也算有功,还将秦大人的尸体运送了回来,也算是功过相抵。陛下也自知有愧于二老,这不还还下了旨重修秦大人和夫人的坟墓,还追封大人为二品大员,也不算亏待。”

    秦姝落低着头,双手狠狠紧握成拳,分明前些时日她还听人议论朝中有不少大员上奏要敕夺明阳公主封号,最后居然只是一个不准回京的下场,好啊,他们父子俩倒都是一样的宽以待己。

    秦姝落闭了闭眼,敛去所有的情绪,而后缓缓抬头,接过圣旨,道:“阿落自然明白陛下的意思。多谢公公宽慰,公公辛苦了。”

    朱喜笑道:“太子妃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便好,来日太子登基,太子妃位居中宫,若能有一位远在滇西的皇亲国戚为太子和太子妃镇守边疆,恐怕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江山也才能坐得安稳呐。”

    “阿落明白。”

    朱喜瞧着她,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碧书送送公公。”

    “是。”

    她看着朱喜远去,手指狠狠地将圣旨握成了一团。

    将来?登基?哼。

    她秦姝落不盼将来,不望登基,只希望他们这些人此时此刻就下地狱。

    第72章随着西南总督认罪,盐务一案有了大进展,朝廷在其家中查抄脏银无数,甚……

    随着西南总督认罪, 盐务一案有了大进展,朝廷在其家中查抄脏银无数,甚至还发现了好几座一直在私自开采并未上报的盐矿。

    陛下龙颜大悦, 文武百官也士气大振。

    只是自圣旨一下,明阳公主留京的时日便不多了。

    掘坟一事即便是永嘉帝责罚不重, 朝野之中仍旧议论纷纷。

    秦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秦敬方身为三品大员, 在朝中浮沉十数年, 知交好友不算少, 此次又是因公殉职。魏梁雨更是靖西郡主,多年前魏家的英名他们也是听过的。

    于情于理, 朝廷都应当保住他们的面子。

    否则往后还有谁敢为朝廷卖命,更别提秦家唯一的女儿还是太子妃。

    秦姝落在房中静坐了好一会儿。

    秦家无甚根基,求远在江城的姑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 这些年范、宋两家已受她不少牵连。

    宋钰已经离世, 她能做的就是离他们远一点, 再也不要表姐和宋家人牵扯进来。

    幸好, 秦魏两家真正姓秦的只剩下她一个了。

    眼下能帮她的人又愿意趟这趟浑水的……秦姝落在脑海中一个又一个地回忆着人选。

    萧沅不日就会离京, 她没有时间细细筹谋了。

    平南王府还是沈陵川?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人。

    上回秦家办丧事之时,曾有一个满脸刀疤的男子来过, 不过他只在门外远远地瞧上一眼, 并未进门,秦姝落当时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未想起此人是谁。

    如今想来当是他。

    秦姝落握拳, 换了普通丫鬟的衣裳, 带上碧书就偷偷出门了。

    她是在一条昏暗的小巷找到此人的。

    见到此人之时,他手上提着一个破旧的篮子, 上面放着一只鸡,一叠肉菜,还有两壶酒,只是看他那醉醺醺的模样,酒似乎已经喝光了。

    眼前的人看见秦姝落也很是吃惊,他愣了愣神,而后才清醒过来一般,微微侧脸,不想让秦姝落看见他脸上的疤,又问道:“秦丫头,你怎么来了?”

    秦姝落抿唇,“陈叔,我有事想求你。”

    陈知遇看着她,夜色下,她站在昏暗的小巷之中隐身在墙角的阴影下,一瞧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陈知遇沉默了片刻,还是道:“进屋说吧。”

    秦姝落看着他打开一扇门,走进小院。院子里还算是整洁,只是略显寒酸,瞧着也不太有人气儿,尤其是看院子里还没收的衣裳,应当只有他一人居住。

    进了里屋,陈知遇去给秦姝落倒茶,她站在桌边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只见右边竟还设着好几个牌位,而且都是魏家父兄。

    陈知遇回头看见她在看牌位也没说什么,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她,道:“家里就这些,你将就着喝。”

    秦姝落回神,接过茶水,坐在桌边,咽了口口水,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陈叔,全名陈知遇,这名字还是他自己取的,为的就是报答外祖父的知遇之恩。

    他是一个孤儿,幼时在京中以乞讨为生,瘦小可怜至极,后来挨饿受冻实在忍不住便行了偷盗之事,偷的人正是魏家老三,老三性子本就嫉恶如仇,又是武将出身,险些没将他打死,后来还是外祖出面,三舅才停下,又见他被老三打得实在可怜,便让人给了他些伤药和银钱。

    不想从那之后他却赖上了秦家,每日每夜都在秦家门口乞讨,若是饿极了实在没有吃的,就抢老三的东西。

    气得老三破口大骂:“小叫花子,你是赖上我了是吧!我告诉你,别以为我爹不让我打死你,我就会手下留情!”

    可偏偏陈知遇只顾着吃他抢来的烙饼,根本不在意老三的拳头,一次抢完只管三天,饿了又来。气得老三更是火冒三丈,大骂道:“你这人怎么跟滚刀肉似的!打不走,骂不听啊!”

    偏老三也是个性子倔的,他越抢,老三就越拿着东西往他面前晃。

    这小子还挺有原则,说好三天抢一次便是三天。

    后来这样打着骂着,两人竟是成了朋友……

    再后来,外祖父和舅舅们全部战死,陈叔也消失了许久,再次回来之际,居然是寻回来了三舅最喜欢的银枪,只是自己脸上也多了一道横亘全脸的疤,从左侧眉心到右嘴角,瞧着可怖至极。

    他曾连续十年来秦家祠堂祭奠拜丧。

    那时秦姝落很小,曾见过他一面,便被他脸上那道伤疤给吓哭了。

    母亲还因此事,少见地开口训斥了她,让她道歉。

    可偏偏她也倔,一直嚎啕大哭,怎么也不开口。

    最后还是那个男子沙哑着嗓子道:“粱雨,往后我便不来了。”

    “陈哥,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魏粱雨满心愧疚道。

    陈知遇摇摇头,“不是。是……我要娶媳妇了。”

    他这么说着,勉强对着秦姝落扯出来一个笑,后来便再没来过了。

    再见便是上次秦家治丧。

    秦姝落捧着茶杯,夜晚水的凉意从指尖弥漫到心头,她舔着唇瓣,“陈叔,上回我瞧见你了。”

    陈知遇坐在她对面,轻嗯一声,不多言语。

    秦姝落又有些尴尬道:“怎么没看见婶子?”

    陈知遇低声道:“丫头,你不必试探了。”

    秦姝落敛眸,唇瓣抖了抖,“叔,我……”

    陈知遇笑了笑,“无碍,有话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秦姝落放下水杯,直视陈知遇,他那一双眼睛浑浊又阴翳,加上疤痕,让人不免心上惧意,可她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儿了,再可怕的面相又岂有那些真正恶毒,人面兽心的人来得可怕?

    她哑声道:“我如今父母双亡……”秦姝落哽咽了一声,“他们都说父亲是意外身亡的,可父亲死前被人喂食了金丝熏,神志不清,这才跌落山崖,无人能救。母亲自焚,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这便罢了……”

    “陈叔,明阳公主掘我父母新坟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可陛下竟只是责罚她回滇西自省,十年内不准回京。”

    秦姝落嗤笑一声,眸光中的狠厉掩饰不住,“竟只是如此。”

    陈知遇亦是垂眸,这些时日秦家的遭遇他有所耳闻。

    秦姝落摸了摸眼睛,一伸手,碧书便机灵地将令牌奉上,她道:“这是我的私牌,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从前魏家还在之时,母亲说,凭此令牌调动魏家私兵不是难事。可如今……魏家已亡,这块令牌也成了一个无用的纪念品。”

    闻言,陈知遇蹙眉。

    “你想重建私兵?”他开口,直击要害道。

    秦姝落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惧,肯定道:“是。钱财你无须担心,我自会供应。”

    陈知遇抿唇,“昔日,魏家老将军身为征西大将军,拥有私兵实属正常,可你豢养私兵却是死罪。”

    秦姝落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呵,死罪?我活着和死还有什么区别吗?我秦家还有人吗?我双亲俱亡,父母被人掘坟我都不能讨回这个公道,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是说陈叔,你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秦姝落深呼吸一口气,“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毕竟这样胆大……”

    说话间,她就要把令牌收回去。

    可下一秒,那令牌却到了陈知遇手中,动作快得秦姝落都不曾看清,他宽大的手掌抚摸着令牌,这是魏家的东西,如今世间已经是得一件少一件了。

    陈知遇看着令牌,道:“你来找我,想必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秦姝落垂眸,只是道:“听说陈叔的武艺也是外祖父教的。看来这些年不曾生疏。”

    陈知遇没有吭声,魏家父兄全部战死那年他才十三岁,只差两岁,他就能跟着他们一块上战场了,可能老将军和那个野猴子也就不会死得这么惨。

    陈知遇将令牌收入怀中,好生放着,道:“你舅舅不会想你变成这样的。”

    秦姝落刚要反驳,又听他说:“但他们要是在,也绝不会见你如此受辱。”

    秦姝落眼眶一红,她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即便是想反抗,也常常是有心无力,今日不过是赌一把,不想竟是成了。

    秦姝落苦笑一声,“我也想他们在。”

    她缓缓站起身,外头夜色深黑,碧书将背上的包袱放下。

    秦姝落站在门口,哑声道:“明阳公主五月初五在宫中过完端午便会携驸马离京。”

    “陈叔,端午节,该是祭祖的时候。”

    她的背影在月色下被拉得很长,声音却很轻。

    陈知遇听着她的声音没有说话。

    良久才站起身,与她一道看着外头的明月,“你爹娘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是该享福了。”

    他们看着月色,秦姝落喉间艰涩却又带着美好的酬愿道:“希望那天的月亮也会这般圆润。”

    第73章已近五月,太子府中的桃花已经彻底落败了,只剩下了还算青葱的绿叶,秦

    已近五月, 太子府中的桃花已经彻底落败了,只剩下了还算青葱的绿叶,秦姝落坐在床前, 给萧洵喂药,许是前些日子伤势太重, 他这病情一直反反复复,好不齐全。

    又是一勺汤药喂上前来, 萧洵微微偏头, 道:“近来怎么不见冯春?”

    秦姝落吹凉汤药, 答道:“近来端午祭祀,宫里缺人, 他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经验丰富,我便让他去协助了。”

    萧洵点点头, 见秦姝落的汤药又喂了上来, 面露难色, 不由得耍些小性子, “这药不是张太医开的吧?”

    秦姝落托着碗, 平静道:“怎么这么问?”

    萧洵拧眉,“太苦了。”

    秦姝落笑眼弯弯地看着他,打趣道:“这么大的人了, 怎么还怕药苦。”

    萧洵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头偏向屋外,嘴巴微翘不说话, 像是一个撒娇的孩子。

    秦姝落这些日子倒也摸熟了他的这些小把戏, 捻起一旁的蜜饯,喂到他嘴边, 笑着解释道:“张太医给你开的方子已经喝完了,这些是我寻人给你开来补身子的,你瞧瞧你,这一趟病了多久,明日就要入宫参加端午祭祖呢,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全。”

    萧洵瘪嘴,“我都快好了,不过是还有些头晕嗜睡罢了,不信你看。”

    他刚要掀开被子站起身来证明自己的强壮,胸口就发出一阵猛烈地咳嗽,脑袋天旋地转的,险些栽倒在地,还是秦姝落扶着他,才勉强站稳。

    秦姝落忍不住掐了他一把,拧着眉,瞪着他,眸中尽是担忧,道:“你逞什么强?还说不要吃药。”

    萧洵乖乖躺下,他靠坐在床头,经方才这么一折腾,脸色有些煞白,秦姝落喂了他一颗蜜饯,他看着秦姝落,一双鹰眼晦暗不明,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最好还是吞咽了下去。

    秦姝落又把药喂到他的嘴边,萧洵看着那碗黑沉沉的汤药,轻声道:“阿落,你喂我什么我都会喝的,哪怕是毒药。”

    秦姝落与他四目相对,脊背微微发寒,而后轻笑道:“说什么傻话,还不赶快喝药好起来,明日端午,祭完祖明阳公主就要离京,你还要送她呢?”

    萧洵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忽然伸手将汤药接过,一口气便喝完,而后将人揽进怀中,把人扣得死紧,秦姝落都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出声抱怨道:“萧洵,你抱太紧了。”

    “嗯……”萧洵嘴上应着,可手上却越收越紧,似乎要把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髓里一般,他低声道:“阿落,无论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都可以冲我来,我绝无怨言。”

    秦姝落被扣得后背都疼了,根本没心情听他说的什么话,她忍不住挣扎,却忽然听门口传来一道通传的声音。

    “殿下,娘娘,沈大人求见。”

    秦姝落一回眸,只见碧书就站在门口,身旁就是沈陵川,面色沉沉灼灼,让人看不大出他的情绪。

    时隔多日,沈陵川倒是第一次上门。

    秦姝落这下才使了狠劲儿从萧洵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裳,重新坐直身子。

    萧洵也收回了手,看向屋外的人,眸色冷淡至极,而后不带一丝谦虚道:“进。”仿佛一瞬间方才那个脆弱哀求的男子便消失了,又恢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秦姝落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萧洵演戏的能力比她强太多了。

    沈陵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睹了这一切似乎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他沉静一两个呼吸,而后便抬步走向内室,一如往常那般,朝萧洵和秦姝落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可不论他们怎么掩饰,那一分掩饰不住的疏离还是横亘在了所有人中间。

    秦姝落眼睫微颤,这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是拆不散的,如果有,那也只是下的功夫不够,就像是她和宋钰,再相爱最后不也只落得个阴阳相隔的下场。

    本就是夏日,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了。

    可屋内的气氛却冷得几乎能将人冻僵。

    萧洵不开口,秦姝落也不好越过他去。

    她轻咳一声,柔婉道:“既然沈大人找你有事,那妾身便先出去了。”

    可还不等她,萧洵便直接按住她的胳膊,冷沉道:“你就在这儿。”

    他看向沈陵川,淡道:“有什么事,说吧。”

    沈陵川垂眸,道:“回殿下,驸马向礼部递了帖子,想要跟明阳公主和离。”

    闻言,萧洵的眉头直接拧成了一团,“阿木拉要和离?他算什么东西,竟敢欺负到皇姐头上。”萧洵顿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整个人气场都暴怒了几分。

    叫身旁的人瞧了便觉得害怕。

    沈陵川赶忙又道:“殿下先别动怒,属下已经将折子截了下来。只是属下以为此事还是需要告知殿下一声。”

    萧洵冷哼一声,“他敢做,就要敢承担后果。他难不成以为没了他,孤就拿不下滇西了?你尽可敲打他,他若还敢动这样的心思,孤不怕给皇姐换一位夫婿。可他也要想明白了,我萧家从无和离,只有丧偶。”

    沈陵川颔首,“殿下说的是。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属下先告退。”

    他得了回复便要离开,只离开的时候抬眸看了一眼秦姝落。

    秦姝落与他四目相视,似是察觉到些什么,旋即淡然自若地将眸光挪开,看向萧洵床边的玉带。

    沈陵川也躬身退出房间,倒是萧洵气得多骂了两句,斥道:“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以为仅凭他一个滇西首领便能给皇姐不堪了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秦姝落敛眸不语。听着萧洵的怒骂,半句话也未曾搭腔。

    萧洵骂完之后,似乎才想起萧沅和秦姝落之间还有龃龉,便又立马收声,而后不自然地轻咳两声,装作好似不曾骂过一般。

    秦姝落倒是不曾注意这些,替他拍了拍后背,道:“不值得为这样的人动怒,免得伤了你自己的身子。”

    萧洵看着她乖乖点头。

    秦姝落又道:“你今日也累了,好好歇着吧,我也先回房了。”

    萧洵轻嗯一声,而后看着秦姝落起身出去,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整个屋子里一瞬间便空寂得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而屋外,离书房不远处,秦姝落不过转了一个拐弯就看见了本该离去的人。

    她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嗤笑一声,问道:“阿木拉真的说过要和离吗?本宫怎么不曾听说。”

    萧洵终日卧病在床许是容易被蒙蔽,可她却是真的从未听闻。

    沈陵川站在回廊上,看着不远处的夕颜花,到了傍晚,浅紫色的花瓣格外迷人,他笑笑,回道:“太子妃……看破不说破。”他的声音温和之中又似乎带着某种挑逗的意味。

    倒叫秦姝落都看不明白了。

    “挑拨阿木拉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秦姝落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沈陵川莞尔,“娘娘应该问,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他眸光澄澈看向秦姝落,似是一片光明清澈,没有任何保留和欺瞒,任凭秦姝落如何打量和探究,也毫不畏惧。

    秦姝落一时间揣摩不明白,不过对她有利无害便足矣。

    她扬了扬唇,微笑道:“沈大人可别玩得太过火,自己栽进去了便好。”

    她路过沈陵川身侧之时,压低声音道:“毕竟大人于我而言,还很重要。”

    秦姝落身量在他脖颈处,离他离得又近,呼吸也离他那般得近,打在他的颈间,让人身上的寒毛都不自觉竖起来了。

    沈陵川眸色顿时幽深不可触底,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秦姝落好似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浅浅一笑,眸中流光淡转,而后站直身子,微微颔首,拂衣而去。

    徒留沈陵川一个人站在回廊之中,手指不住地磋磨,半晌才离开太子府邸。

    第74章五月初五,过端午。不仅皇家忙着祭祖,平民百姓,各家各户都没

    五月初五, 过端午。

    不仅皇家忙着祭祖,平民百姓,各家各户都没闲着, 插艾叶、喝雄黄酒,戴香囊。

    这是秦姝落自出嫁之后第一个端午节。

    上一回还是在秦家的时候, 身边还有很多人作伴。

    可如今……

    秦姝落静静地端坐在铜镜前,任由碧书给她梳洗打扮。

    心思早不知道飞往了何处, 瞧这时间, 汴河边的龙舟赛应该已经开了吧, 也不知道今年是谁家争得第一,夺得头筹。

    秦姝落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 过去种种恍惚间还在昨日。

    碧书给她插上最后一支玉簪,看着镜中的女子,也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她轻声道:“姑娘, 听说表小姐已经生了, 是个男孩, 说是取名念钰。”

    闻言, 秦姝落眉梢微动,这个名字取之何意,她们都再清楚不过了。

    秦姝落沉默良久, 时间已经过去得太快了, 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得她都快忘记他了。

    她眼尾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忧伤, 似乎不需要任何的点缀, 就足以让人为她流泪。

    秦姝落默然半晌,才道:“也好。”

    这世上总还是有人念着他的, 那便不算是消散了。

    她心脏处的钝痛折磨得人生疼,可是疼着疼着早就成习惯了,便也不觉得疼了。

    秦姝落敛眸,续问道:“贺礼可送过去了?”

    碧书点头,“送了。是一柄上好的玉如意,愿小公子,日后万事如意。”

    秦姝落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

    午时一刻,所有人齐聚奉天殿祭祖。

    阳光恰好落在殿前的日晷中心之上。

    永嘉帝携李后在前,萧洵身子依旧不算爽利,但今日没有缺席,秦姝落站在他身旁,看着文武百官齐齐站立。

    上一次面临这种场景之时,她还会觉得胆怯心惊,可是如今她也能面不改色地祈福祭天,再无任何惧色。

    礼部的官员站在柱前宣读流程。

    永嘉帝念着祭文。

    秦姝落微微垂着头,敬听天命。

    而明阳公主和阿木拉就在她的身侧。

    祭文不算太长,无非就是一些敬闻先祖,祈祷先祖庇佑的陈词滥调。

    秦姝落一句一句地听着永嘉帝的念完,而后与身边所有的人同时跪地行礼。

    直至礼成,礼部官员高喝一声,“礼毕——”

    所有官员齐颂:“愿我大庸国寿永昌。”

    声音在奉天殿前响彻云霄。

    永嘉帝转身,从众人中间退场。

    秦姝落站起身的那一刻,微微侧身,恰是与明阳公主对上。

    她今日打扮得倒是素净,只是一双眼睛似乎格外无神,眼底的青黑扑了多少层粉都挡不住。

    永嘉帝离开之后,其余朝臣也逐渐退去。

    偌大的奉天殿,一时之间剩下的人竟只有秦姝落和明阳公主等人。

    还是萧洵先开口,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气势依旧在这儿,声音喑哑道:“听闻皇姐,今日便要离京。”

    萧沅看着自己弟弟,他病了这许多时日,她倒是想去太子府邸看望,可几次三番递拜帖被挡回来不说,居然还回她说是近些时日公主作风不大好,还是安稳在宫中待着,不要惹事的好。

    萧沅咬牙,到底是她亲弟弟,怎么敢这样对她说话,她的眼眸恶狠狠地看向一旁的秦姝落,定是这个贱人寻准了机会,故意挑拨离间他们姐弟关系!

    萧沅面色不虞,上前一步,逼近秦姝落,压低声音,威胁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那些小把戏。本宫是要离京了,可你给本宫记着,洵儿是本宫唯一的弟弟,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能挑拨的,你敢待他不好,本宫便是远在滇西也绝不会放过你。”

    秦姝落敛眸,后退一步,疏离又客气地微笑道:“公主说得哪里话,臣妾自嫁与太子为妻,便一直恪守本分,尽职尽责,不敢有半分懈怠。”

    “你最好是这样。”萧沅冷哼一声,转而又看向萧洵,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说到底,她心底里对这个弟弟也还是有些许失望的,多年不见,弟弟也不再是当年只能与她相依为命的弱小孩童了。

    她喟叹一声,而后道:“洵儿,你也要好好保重。”

    萧洵颔首,滇西路远,明阳公主又被禁止十年不得回京,他们都知道这次分别,姐弟俩怕是段时间内难再见了。

    萧洵不免有些伤感,素日里幽暗得看不见任何情绪的眼睛,此刻微微发红,哑声道:“我知道了,你也要好好保重。”

    萧沅点点头,咬着唇瓣。

    她想,自己离开了盛京也好,免得一些丑事暴露,最后还连累了弟弟。

    “那就别送了,本宫可不想半道哭出来,丢了我大庸朝最尊贵的公主的名声。”

    她脸上的笑又勉强又委屈的,看得人心酸难受。

    萧洵望着自己姐姐,幼时他也曾追在姐姐身后,萧沅性子暴躁又好强,常常他受欺负了,大哥还不知道,她就已经打上门去替他讨公道了。

    他点点头,微微闭眼,隐去眼底的水润,旋即看向阿木拉,眸光立刻变得冷眸又肃杀,“滇西虽远,却不是黑甲卫不能到的地方,驸马爷做主滇西多年,想必该知道,若不是有皇姐在,滇西恐怕没有今日逍遥的日子。”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即便是阿木拉身材壮硕,常年居于上位者的气势也让他生生压下阿木拉一头,他声音森然狠厉道,“倘若你再敢薄待皇姐一分,生出异心,便犹如此石。”

    下一秒,只见萧洵一脚踹出阿木拉身后侍卫的刀,那刀凌空旋起擦过阿木拉的耳畔,割断他耳侧的发丝,只差分毫便要割去他半只耳朵,最后狠狠地插进他身后的一尊石像上,阿木拉不回头,都能听见石像四分五裂的声音。

    他脊背僵硬,浑身冰冷,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萧洵冷嗤一声,后退一步,淡声道:“公主和驸马一路走好,孤就不送了。”

    萧沅看着萧洵这番做派,倒是忍不住扬了扬唇,眼底尽是欣慰和骄傲,到底是弟弟长大了,知道为姐姐撑腰了。

    她微笑道:“本宫就先行一步,太子日后有空定要来滇西一聚。阿姐会为你守住边塞的。”

    萧洵也笑着回看她,“阿姐一路平安。”

    秦姝落和萧洵等人站在台上目送着明阳公主离去。

    她往台下随意地撇了一眼,却不想还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沈陵川竟是还站在石柱一旁,并未走远。

    二人眸光相对,微微颔首,然后目光分别。

    萧洵看着姐姐走远,情不自禁地牵起了秦姝落的手,两手紧紧相握,他微笑道:“我们也回去吧。”

    秦姝落点头。

    沈陵川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紧紧相依,步行离开,眸色阴暗难言。

    第75章既是端午,萧洵和秦姝落从宫中祭完祖回来,时间还算是充裕。他今日精神……

    既是端午, 萧洵和秦姝落从宫中祭完祖回来,时间还算是充裕。他今日精神头还算好,不似往日一般, 身体实难支撑,竟还有兴致和秦姝落一块儿在街上逛一逛。

    幸而马车里还有常服, 秦姝落先换好了衣服出来。

    不到片刻,听见帘子撩拨响动的声音, 秦姝落回眸, 见他也换好了, 忍不住莞尔,笑看着他道:“你这样不像是太子, 倒像是……”

    “是什么?”

    她一双澄澈又忽闪忽闪的杏眼,直接明亮到人心里去了。

    萧洵也忍不住跟着她笑起来,然后低头抬手看看自己这一身白色的长衫, 又抬眸问秦姝落, “嗯?”

    他倒是很少穿这样浅色的服饰, 这还是秦姝落准备的。

    秦姝落看着他抬眸的一瞬间, 一双锐利的双眸不再像往日那般阴翳又冷漠, 反而增添了几分温润和平和,尤其是配上一身白色的长衫,承托得他双腿修长, 身形挺拔, 像极了世家公子中的温润少年郎。

    秦姝落看着他,似是想到了些什么, 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黯淡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么多事, 如果秦家还在,如果宋钰还活着的话, 很可能她真的就那样认命了,然后再经过十数年的岁月蹉跎和日日相处,也许她真的会爱上眼前这个男人。

    至少不会像如今这般,只有厌恶和憎恨。

    “怎么了?”萧洵似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眸色关切道。

    秦姝落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微微摇头,浅笑道:“说了怕你不高兴。”

    萧洵扬唇,“又不在宫里,准你说,像什么都好,你瞧着欢喜就好。”

    秦姝落看着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真的准?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

    “真的。”萧洵笑得有些无奈又宠溺道。

    秦姝落忽而凑近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身边地方人都听清楚,道:“我觉得……像明月楼的小倌。”

    她话说到后面越说越快,几乎是说完立马就后退好几步,然后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面前,歪着脑袋,一脸得意地笑看着萧洵,又问身边的碧书和郑克,“你们不觉得吗?”

    碧书面色羞红,不好回答。

    郑克轻咳一声,道:“属下没去过明月楼,不知道像不像。”

    “那你可得去一去,那儿可是好地方。”秦姝落大笑道。

    萧洵原是有些膈应的,他可是天潢贵胄,怎能比做那些下贱玩意儿。

    可见她实在欢喜又忍不住摇摇头,只好作罢,面露无奈地想伸手将人抓住,偏秦姝落跑得还挺快,像是小兔子一样,在人群之中一蹦一跳的,快乐得不行。

    萧洵追着她跑了好一会儿,倒也没有真的太用力,就在身后逗她玩儿,一双眼睛倒是一直跟在她身上,从始至终都不曾挪开过一分一毫。

    秦姝落跑累了,站在一个小摊旁边擦了擦汗,无比自然得摘下两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笑着回头看着身后的几个人。

    她笑得明媚就像是一朵向阳花一样,在阳光下便是擦着汗,吃东西也让人觉得鲜活漂亮。

    郑克偏头看了看太子的神情,他一双眼眸不知是什么时候也沾染上了笑意,就像是夏日的荷花开了一般,眉眼舒展又爽朗。郑克忽然就明白了,殿下为何会这般执拗得想要将秦家小姐抓在手中,仅仅只是她跟在殿下身边的这短短一年时光,她就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杀戮和黑暗,她也早就习惯了整日里不苟言笑又冷漠肃杀的生活。

    可偏偏,当初秦姝落是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萧洵的生命中,她人活得又是这样的肆意和自由,这样的人,这样明媚又灿烂的笑容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当真是半点抵抗力都没有。

    萧洵抬步快走几步,终于是赶到了秦姝落的身旁,她挑了挑眉,看向一旁的小摊贩。

    萧洵低头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无奈地从怀里掏出银钱付账。

    他付了钱,瞧秦姝落吃得欢喜畅快,忍不住揶揄她道:“我付的钱,难道不该分我一点吃吗?”

    秦姝落扬着头,把手一抬,嘟着唇,娇嗔道:“就不给。”

    眼底里满是自豪和得意。

    偏偏她身量不够,扬手的高度,萧洵稍稍一伸手就勾到了,他长臂一伸,恰是握住了秦姝落的手,然后低头就着秦姝落咬过的那半颗糖葫芦就咬了下来,他咬时一双眼睛还是看着秦姝落的,眼底的侵略性和情愫让秦姝落头皮发麻,挣扎着想抽出手也做不到。

    萧洵咬下一口,唇瓣上还沾了一点儿糖渍,他看着秦姝落那张已经胀得绯红的脸勾唇,而后抬手抹去自己嘴角上的糖渍,放进口中,低声道:“好甜。”

    那声音暧昧到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说糖甜还是秦姝落甜。

    她已经不止是整张脸,甚至是整个人都快红得冒火了,秦姝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半晌才回神,然后把糖葫芦往萧洵怀里一塞,“你喜欢那就都给你吃好了。”

    她整个人羞红得蒙头只顾着往前跑。

    萧洵在身后爆发出一声闷笑,仅听笑声就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有多欢喜多高兴了。

    秦姝落双手捧着脸,不免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萧洵看着她的背影,低笑不止。他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往前走,人群之中,好似只能看见这一抹倩影。

    他想说,阿落,你不知道这一刻我求了有多久。

    那时我见你与他在大街上嬉笑打闹,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要是那个人该是我多好。

    幸而,如今一切都成真了。

    萧洵唇角无声轻抿,噙着一抹笑痕。

    两人还在汴河边看了一场赛龙舟。

    秦姝落瞧见这些热闹事儿就忍不住欢呼雀跃,站在河边给人大声喊着:“快些!再快些!”

    连耳侧的发髻黏上了别人的糖葫芦都不知道,还是萧洵抬手给她摘下来的。

    秦姝落方觉得不太对劲,似是身边有人,一回眸恰恰就被萧洵揽在怀中,她愣怔在原地。

    萧洵看她这模样,忍不住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

    然后低声轻笑道:“这回倒是老实了许多,不曾站在屋顶欢呼雀跃。”

    秦姝落今天脸色是一红一红又一红。

    连忙把头转回去,看河中的龙舟,可看了一会儿,又咂摸出不对来,回头,一双明若繁星的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萧洵,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曾站在屋顶欢呼雀跃?”

    萧洵握拳放在唇边,低咳一声,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偏秦姝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宝贝一样,稍稍踮脚,凑近到他眼前,让他无法逃避,追问道:“你那时候就对我上心了?”

    萧洵面色“唰”的一下通红,他偏头也看向汴河里的龙舟,声音喑哑道:“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然后扭头就跑。

    只听身后爆发出一声大笑,萧洵逃走的背影,越发显得狼狈不堪,还险些撞到身边的人。

    秦姝落看着他,在众人之中笑得前俯后仰。

    可等人走远之后,秦姝落的笑声便也消失了。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拢,眨瞬之间又变得麻木和冷漠。

    碧书亲眼看着她将所有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收拢,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实在是无法再苛责小姐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能像当初那般天真无邪的肆意大笑和张扬。

    她也只是站在秦姝落的身旁,然后低声道:“陈叔说都安排好了。”

    秦姝落抿唇,而后轻嗯一声。

    良久又道了一句,“多买两串糖葫芦回去吧,他喜欢吃。”

    “是。”

    第76章萧洵羞得先走,回府也比秦姝落回得早些,他今日倒是折腾劳累了许久,回

    萧洵羞得先走, 回府也比秦姝落回得早些,他今日倒是折腾劳累了许久,回府洗漱完原是要等秦姝落一块儿吃饭的, 可今日实在劳累便支着下巴靠在桌边睡着了。

    秦姝落回房的时候,正瞧见他的脑袋歪着, 一点一点的,像是敲击木鱼的小木槌。

    秦姝落轻轻地拉开凳子, 坐在他对面, 看着他的容颜, 他今日回来换的衣服还是素白的颜色,倒是同往日不大一样。

    她不是不知道萧洵在讨自己欢心。

    可是他们相识、相知、相遇的每一个环节都错了。

    大错特错。

    秦姝落缓缓伸出手, 看着他长长的眼睫毛忍不住抚摸上去,勾勒出他的面容。

    “唔——”萧洵似是觉察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在昏黄的烛光中, 就看见自己的心上人正在抚摸自己的面庞, 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秦姝落也有一瞬间的愣怔, 随后又很快地回神,收回手,问道:“怎么不去榻上睡。”

    萧洵眼底明显掠过一丝失落, 但又飞速收拾好了心情, “等你用膳呢。”

    秦姝落看向桌上这一桌子的菜,萧洵也循着她的眸光看去, 然后嘶气了一声, “呀,是不是我睡太久了, 都冷了。我让他们再换一桌吧。”

    他刚要叫下人换菜,秦姝落摇摇头,她估摸着时间大概是来不及了。

    不必再浪费一桌子菜了。

    她拾起筷子,夹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萧洵在一旁看着,眉眼间隐晦的笑意想藏都藏不住。

    萧洵刚要拿起筷子,给秦姝落夹菜,“阿落,你尝尝这个。这是我素日里最爱吃的一道……”

    “殿下!殿下!不好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下属急匆匆的声音。

    萧洵眉头一拧,斥道:“冯春怎么教的,行事竟还如此慌张。”

    秦姝落吃着碗中的菜肴,面色不变。

    可那侍卫似是真的被吓到了,神色俱变,跌跌撞撞地跪在门口,慌里慌张地扶好头上歪歪斜斜的帽子。

    而后声音颤抖道:“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

    秦姝落漫不经心地轻嗯一声,似是不大管事一般。

    萧洵也是抿唇,被人打断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温馨自是不痛快,可瞧他又是真的有急事,不耐烦地开口道:“有什么事说吧。”

    那侍卫这才一口气回道:“回殿下,明阳公主出城的马车跌落山崖了!”

    “你说什么?”这下萧洵也坐不住了,猛地站立起来,“你再说一遍,明阳公主怎么了?”

    侍卫磕磕绊绊回答道:“明阳公主的马车跌落山崖,公主和驸马爷都掉下去了,眼下尸骨无存,晏初大人和沈大人已经前去现场勘察了,特命属下前来汇报此事。”

    萧洵几乎是眼前一黑,唇色立时煞白,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若不是秦姝落及时放下筷子将他扶住,恐怕他就要在此刻倒地了。

    秦姝落喟叹一声,轻道:“你身子才好没多久,太医交代过了,不能大悲大喜,动怒伤身,要不我随他去现场看看吧,定会帮你将皇姐找回来。”

    她声音如和风细雨一般,萧洵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才这口气顺下去,喉间的血腥味已经在整个口腔里翻涌,萧洵摇摇头,摆手道:“我定要亲自去,皇姐还在等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姝落握着他的手,“我陪着你。”声音不大不小,却温柔又有力量。

    萧洵赤红着一双眼眸,回眸看着她,而后缓缓点头。

    秦姝落扶着他,往府外走去,一边让人安排好马车,急速赶路,一边找方才的侍卫询问更详细的情况。

    可那侍卫也不大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只说五城兵马司的人接到报案之后,立马出动了,就连沈大人也被惊动了,他恰好在现场,大人这才让他赶紧回来禀报。

    萧洵面色铁青,眸色阴沉一片,暗得几乎深不见底。

    秦姝落的手被他抓得几乎骨头都快要断了,也未吭声半句,她一直陪在萧洵身边,温柔坚定又可靠,像极了世人最最期待又崇敬的太子妃模样。

    夏夜里,星河漫漫。

    马车的道路上疾驰,车轮的声音咕噜咕噜不停地在耳边响起,银辉照亮了前面的路,却照不亮萧洵的心。

    他幼时性子桀骜,哥哥性子倒是沉稳,可碍于哥哥要继承世子之位,所以一直很少有时间陪他玩耍,倒是萧沅,从小就像个男孩一样,陪着他爬墙上树,翻房打架。

    他跟萧沅的感情可以说是比和大哥、父亲还深。

    可现下哥哥不在了,皇姐……

    萧洵克制不住地手都在颤抖。

    秦姝落透过肌肤就能感受到他的恐惧和颤抖,那是亲人和爱人离开时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是这世间最无法控制和躲避的痛苦。

    而她曾体验过无数次。

    好不容易马车才到了山崖边,萧洵几乎是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秦姝落紧随其后,只见此处离她与萧洵相遇的小竹林并不算太远,是过了卧龙坡之后的一段山路,周边山崖陡峭,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山下就是万丈深渊。

    秦姝落看着周围围满了的士兵和黑甲卫,五城兵马司的首领几乎都齐聚于此。

    沈陵川和晏初也在前侧,瞧见萧洵和秦姝落走过来。

    “殿下,太子妃。”

    二人稍稍一侧身,便露出了身后的几具尸体。

    萧洵和秦姝落谁都没有开口应答。

    他的脚步好像钝住了生锈了一样,腿上好似灌溉了几千斤重的铅一般寸步难移。

    月色下,白布的褶皱起伏一览无余,让人想躲都躲不开。

    萧洵站在原地,半天不敢动弹。

    在场所有的人也没有敢催促他的,甚至是不敢唤他,不敢行礼,生怕触他眉头。

    秦姝落就站在他身后,她看着萧洵的背影,他依旧是挺拔的,可身上却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死寂感。

    他呆滞在原地,那短短短几步,萧洵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走了许久许久,直到那条路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萧洵不得不蹲下身,而后缓缓伸出手,那几乎是他这辈子最困难的一次抬手。

    他用力一掀,当真是那张最熟悉的面容此刻就暴露在眼前。

    在场所有的人呼吸都停滞了。

    秦姝落清楚地看见那个白日里还骄傲得意地威胁着她的人此刻却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地上,沉静安宁,只是那张原本如花似玉的脸蛋此刻却被山石刮伤得不像样。

    而她的驸马爷阿木拉也躺在她身侧,看上去伤势比她还严重一些,这时候倒像极了一对璧人、恩爱夫妻。

    萧洵几乎是蹲在地上,久久不曾发出声音。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将会做什么。

    月色不知道,秦姝落也不知道,猜不到。

    第77章“殿下,节哀。”这句话还是由沈陵川说出口的。他跟萧洵多……

    “殿下, 节哀。”

    这句话还是由沈陵川说出口的。

    他跟萧洵多年好友,没有人比他说这句话更合适了。

    秦姝落站在萧洵身后,此刻她身为一个妻子似乎也当表态。她缓缓蹲下身, 轻轻地抚摸着萧洵的后背,低声道:“你还有我, 我在这儿呢。”

    萧洵回握着她的手,良久缓缓站起身, 而后扫视一圈周围的人, 冷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他声音寒冷如二月寒泉, 仿佛能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冻住。

    还是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刘青云站了出来,拱手禀告道:“公主出行, 原是有黑甲卫护送的,可据下面的人说,明阳公主和驸马爷在出城之后就一直陷入争吵, 似乎是闹得不大愉快, 后来竟是还打起来了。外边的人也不敢劝着, 没成想公主和驸马爷最后还争执起了马车的缰绳……马匹受惊, 最后便朝着山崖下冲了出去。”

    “公主和驸马吵起来了, 就没有一个人敢劝吗?”萧洵声音森寒道。

    刘青云噤声,不敢作答。

    还活着的随从和丫鬟们也一个个的都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有一个稍微胆子大一点的回道:“青铜姐姐劝了, 也……也跟着掉下去了……”她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谁人不知道公主和驸马素来不和, 这要不是心腹还上赶着去劝,岂不是找死。

    萧洵拳头紧握, 骨节咯吱作响。

    秦姝落看向明阳公主尸体的另一边, 果然还摆放着几具其他人的尸体,想来那其中便有青铜的尸身了。

    她微微敛眸, “如此说来,倒是一场意外了?”秦姝落声音不咸不淡道。

    刘青云轻咳一声,咽了口口水,迟疑半晌又道:“回太子妃的话,属下还在马车之中发现了此物。”

    秦姝落挑眉,只见刘青云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木盒,盒子似乎也遭受了重创,外部已经有些歪裂了。

    她没有接手,反而是萧洵拿过了那个破碎的小盒子,而后打开一看,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秦姝落微微侧目,大抵看清楚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她没吭声,只是听刘青云继续汇报道:“方才已经命人去请了仵作,仵作初步判断,公主在坠崖之前应当是服用了此物,导致产生了幻觉,性情易怒易炸,一般人怕是劝谏不得。”

    似是怕殿下不信,一旁南城兵马司的首领小声补了一句,“吞噬此物而亡的案例,并非稀有,先前太子妃的父亲……”

    沈陵川轻咳一声,刘青云也猛咳好几声。

    南城兵马司的首领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回头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太子和太子妃,见萧洵脸色难看至极,立马收声道:“属下失言。”

    秦姝落假装没听见,脸色丝毫未改。

    刘青云续道:“如此公主和驸马才会起了那样大的争执,加之山崖的围栏年久失修……”

    刘青云说到后面,自觉闭嘴。

    什么情况,他已经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了。

    秦姝落抿唇,看向萧洵,又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瞧见沈陵川一直在盯着山崖边上的石栏杆看着,不由得心底咯噔一下。

    她垂下眼睫毛,将所有情绪收敛,月色之下,这场公主坠崖的祸事看起来好像真是天灾而非人祸,而且就算是人祸也该怪罪已经死去的人咎由自取。

    萧洵看清楚了手中的东西,看完之后,将盒子盖上,牢牢握在手中,一言不发。刘青云似乎也知道那是什么,二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秦姝落不知道他眼下会怎么做,只是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颤抖。

    长夜漫漫,银辉皎洁。

    所有人都静立在此处,等待着太子殿下的指令。

    或是继续追查,或是就此结案,谁也猜不准萧洵的心思。

    夏夜的晚风吹过,尤其是山崖间,更是阴寒虚冷。从远处空寂的山谷里传来的风声,再伴随着身后偶尔传来的虫鸣和地上的尸体,让人忍不住后背发寒。

    而萧洵今日累了一天了,身子骨本就还未休养好,秦姝落瞧着他手指颤抖的幅度都已经无法自控了,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萧洵哑着嗓子道:“明日回禀陛下,就说……山路险峻,护栏年久失修,公主和驸马急于赶路,不幸坠崖……身亡。”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将最后两个字说出口。

    秦姝落隔着风的气息仿佛能感受到他口中的血腥气。

    “此物,谁都不准再提,若是叫孤听见今夜之事,有任何人走漏风声,格杀勿论。”

    “是。”在场所有的人齐声应道。那声音几乎要将山林里休息的鸟雀动物都吵醒。

    她微微闭了闭眼,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萧洵到底是要保留萧沅最后一丝颜面的,不论是不是意外,一旦追查下去,金丝熏的事情必会大白于天下。

    他不忍,让自己姐姐死后还颜面扫地。

    话落,萧洵缓缓转身,他朝着秦姝落的方向走来。

    颀长的身形在此刻显得格外脆弱和单薄。

    他一步步往前,脚步声又重又厚实,就好像是石头踏在地面上一样。

    秦姝落离他不过几步远,他走到秦姝落面前,只开口说了一句话,“阿落,你带我……回家。”

    下一瞬便直接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愣愣地扑倒下来,栽在了秦姝落身上。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殿下!”

    “殿下!”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喊道。

    秦姝落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扶住萧洵,而后忙大声喊道:“还不快送太子回府!碧书,你去叫太医!”

    “是!”

    第78章直至月上中天,萧洵才被送回太子府邸。此刻府中里里外外一片混

    直至月上中天, 萧洵才被送回太子府邸。

    此刻府中里里外外一片混乱。

    张太医被叫过来之时头顶的乌纱帽都戴歪了,可见来得匆忙。

    秦姝落坐在床边,看着他诊脉, 只见他眉头紧皱,唇瓣紧抿, 面色看起来就不大爽快。

    张太医把脉许久,拨开萧洵的眼皮看了看, 又解开他的衣裳按了按, 最后狠狠地叹了口气。

    秦姝落也唇瓣紧抿, 问道:“太医,殿下的病情很严重吗?”

    “哎……”张太医开口之前, 忍不住又长又闷地叹了一口气,沉吟半晌,才回话道:“娘娘, 殿下……本就旧疾未愈, 先前吐血已经伤及肺腑, 如今又遭受这样的重创, 恐怕是心肺有损, 往后当真要落下病根了啊。若是再这样易急易怒下去,恐怕身体大损。”

    他脸上尽显无奈,眉心深皱得几乎快能夹死几只苍蝇, “届时即便是老臣再用心医治, 也……”

    秦姝落眼睫微颤,抿唇不语。

    张太医跪地哀求道:“是老臣医术不精, 还请娘娘责罚。”

    他这般说, 顿时屋内所有人都沉默了,气氛变得凝重而微妙。

    张太医已是院正, 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人。若他都说自己医术不精……还有几个人能治。

    秦姝落也微叹道:“你先开方抓药稳住殿下的病情吧,其余的本宫自会想办法。”

    “是。”

    张太医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几乎腿都是软的。

    房间里还站着许多人,把屋子里的空气拥挤得浑浊不堪。

    秦姝落看着萧洵苍白的面容,压低声音道:“碧书,你带他们都先出去吧。”

    “是。”

    顿时屋子里就只剩下秦姝落一个人。

    到底是夜晚,太子又病重,屋里只留了两盏烛火。

    可昏黄的烛光散发出的微弱光亮已经足够照亮整个屋子了,只是不够明媚罢了。

    秦姝落侧身坐着的剪影落在窗纸上,孤单又微薄。

    她看着萧洵这张瘦了许多的脸庞,缓缓抬手,摸了摸他的面容,如今这张脸已经削瘦得硌手了,秦姝落抚摸在上面感受也不大好,萧洵的面颊很烫,额头却一直冒着冷汗,神色颇为不安,偶尔唇瓣轻颤还会漏出两三个字,似是在说什么梦话。

    可秦姝落听不大清,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

    她静静地坐在屋中,只是觉得啊……这漫长的时光实在太孤寂太冷了,好难打发。

    她以为报复了她会开心的。

    但其实她没有。

    她一点也不开心。

    是,萧洵是体会到了她失去至亲的痛苦了,可是然后呢?

    然后她的家人就会回来吗?

    她的父亲就会笑着给她剪窗花,母亲就会笑着给她揉按脖子,一起看窗外的烟花吗?

    都不会。

    他们都回不来了,如果有的选,她可以不报复,她只想父亲母亲都回来。

    她只是没得选而已。

    秦姝落缓缓低下头,第一次把自己的脑袋主动靠在了萧洵身旁。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当萧洵也失去了至亲,当他也尝试到了自己的痛苦,她才会觉得公平。

    是的,她只是想要一个公平。

    她只是希望痛苦能大家一起痛苦,难过可以所有人都难过,而不是她一个人。

    这样才是最好的公平。

    房间里寂静得几乎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

    秦姝落第一次觉得她离萧洵这么近,因为他们终于都变成了一样的可怜人了。

    窗外月光皎皎。

    她的心忽然静了那么片刻。

    她在萧洵身旁睡去,想着,今夜应该不会再做噩梦惊醒了。

    *

    明阳公主坠崖一事,根本瞒不住。

    第二天一大早,萧洵还没醒,朝堂之上对此事就已经议论纷纷。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刘青云上奏道:“启奏陛下,明阳公主和驸马昨日出城,因山路险峻,护栏年久失修,公主和驸马急于赶路,于卧龙坡附近的山崖不幸坠崖身亡,还望陛下节哀。”

    永嘉帝听见消息的那一刻也几乎是心乱如麻。

    萧沅不是他最宠爱的孩子,却是他和姜芜唯一的女儿,即便是这些年再不亲近,他也不可能对自己女儿的逝去无动于衷。

    “怎么会突然就年久失修,围栏不稳?你们是糊弄朕年纪大了,连公主的命案都不用心彻查了吗?”永嘉帝怒斥道。

    “回陛下,微臣不敢,只是作夜太子已经亲至现场勘察过,公主和驸马身亡确实是意外之事,殿下也是痛心难当,当场昏厥过去。微臣已经敬请工部加修此处,还望陛下应允。”

    “你说太子也去查看了?”永嘉帝眉头紧皱。

    “是。”刘青云跪地叩首道。

    永嘉帝脸色铁青,洵儿和沅儿的关系倒是一直不错,若是他都如此轻轻揭过……

    他扼住胸口的暴怒,隐忍半晌道:“那便按太子说的做。”

    “是。”刘青云回道,后背早已冷汗涔涔。

    若非太子如此下令,恐怕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待明阳公主身亡一事有了定论,礼部又因着到底是以公主之仪下葬明阳公主,入皇陵还是将其送回滇西,葬入夫家坟墓起了争执。

    不过这些事儿对秦姝落来说,都是再无关紧要的了。

    这些时日,她在府中照顾萧洵倒是很用心。

    晏初将消息送来之时,她还颇为体贴地询问萧洵的意见。

    当时萧洵躺在病榻上,眼眸灰暗,静思了许久,才道:“让御史台上折子,将皇姐的丧仪在京中举办,骨灰一半葬入皇陵,一半送回滇西。”

    闻言,秦姝落眼睫微颤。

    萧洵默然许久,喉间又涌上一阵猛咳。

    秦姝落给他拍着后背,眼神急切,面色微冷。

    萧洵似乎也意识到了秦姝落的冷淡,忍住喉间的痛痒,艰涩道,“阿落,不是我无情,而是人死不可复生,出了这样大的事,滇西不得不安抚。”

    秦姝落看着他受伤的眸子,没应声,而后浅叹道:“我都明白,你先吃药吧。”

    因着萧洵伤了身子,张太医下药比从前凶猛许多,这药实在苦得有些难以入口。

    他不免拖延,一直不愿意吃药,甚至还趁机抓着秦姝落的手,“阿落,你别怕我。”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哄着他喝完药,变戏法儿一样,拿出一串糖葫芦。

    萧洵看见的那一刻几乎眼睛都亮了,眉眼间都是舒爽的笑意,将这些日子的阴霾驱散了许多。

    他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可真甜啊。

    从前他是不喜甜食的,可如今却觉得越甜越好。

    他忍不住将脑袋靠在秦姝落的肩膀上,环着她,低声道:“阿落,还好有你。”

    秦姝落被他抱着,看着眼前的帷幔,眼底尽是讽刺,“是啊,还好……有我。”

    第79章白日里,窗外的蝉鸣也是叫个不停。混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

    明阳公主下葬那天, 秦姝落倒也去了。

    比起秦父秦母的艳阳天,明阳公主下葬的日子倒是少见的是一个阴天,风也很少, 显得气息都有些闷闷的。

    秦姝落听着丧乐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钱。

    这盛京城里的风光大葬太多了啊,多得让人都快记不住了。可是再风光又能如何, 最后不都还是死不瞑目。

    她父母亲如此,明阳夫妻也是这样。

    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地方, 真正的安安稳稳, 快快乐乐, 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如果真的有,那可真是菩萨保佑。

    秦姝落垂眸讽笑一声。

    待葬礼过后, 将萧洵送回府,秦姝落本是想去平南王府拜见一下的,她也有好些时日不曾与赵如春她们见面了, 有好些话想说。

    偏赶巧, 竟是平南王府的花宴请柬先来了。

    秦姝落很是震惊。

    倒是碧书瞧见了, 半点不觉得奇怪, 还道:“若不是明阳公主去世得不巧, 怕是早就要举办花宴了。”

    秦姝落抬眸,“怎么,你又在外头听到了什么流言?”

    碧书瞪大眼睛, 好奇道:“姑娘, 你不知道吗?那李家一直想撮合李家二公子和赵姑娘,偏不巧, 前些日子, 被赵姑娘在街上撞见他与另一女子同行,瞧那架势颇为亲昵, 王妃还生了好大一通气,把平南王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回的花宴,正是王妃要给赵姑娘选婿呢。”

    秦姝落扬眉,这些日子她忙着府里的事情,倒是对如春关心少了。

    不想她也遭遇了这样不好的事情。

    碧书一边眉飞色舞地给秦姝落说市井八卦,一边伺候她拆卸钗环净面。

    倒是赶上府里的新大夫袁春落前来请安。

    秦姝落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清秀的少年郎携着自己的小医童走了进来,衣着仍旧朴素。

    秦姝落蹙了蹙眉,按说府里给的报酬不会少,他身边的小医童都已经换上了新衣,怎的他倒是没换。

    袁春落进来行礼之时,正巧瞧见秦姝落在卸钗环,顿时面色一凝,脚步微顿,整个人僵直在门口,低垂着眉眼,声音带着两分不自觉地微颤道:“在下来得不巧,不如明日……”

    “不必了。”秦姝落无甚在意道,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发丝。

    袁春落一双眼眸,顿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秦姝落素着面容,肌肤白皙如雪,浓长的青丝如泼墨一般,少了些往日的精致和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多了几分柔和和亲近。她自顾自地喝着茶,随意地打量了他一眼,而后问道:“府里给你的银钱不够吗?”

    袁春落抬眸,眼神微怔,有些茫然地回道:“够的。”

    秦姝落品着蒲海玉露,眉尾微挑,“那怎么还穿着上次的衣裳?”

    闻言,原本还强作镇静的袁春落顿时脸颊爆红,磕磕绊绊半晌才不好意思道:“这身衣裳还没坏……”

    一旁的碧书给秦姝落竖着发丝,揉按着脑袋,听见这话不免笑出了声,“袁大夫,你如今出入的可是太子府邸。倘若一直穿着这样的衣裳进进出出,可是会叫人误以为太子和太子妃待人不好,连身好衣裳都舍不得给的,往后哪还会有人愿意效忠殿下和娘娘。”

    他如今在府中办事的时日也不短了,平日里多是碧书同他交接,也知道了府中不少事,但好在为人还算嘴严,秦姝落用着也还舒心。

    秦姝落听她说着也没阻止,倒是袁春落面色极其尴尬,赶忙道:“我……草民实在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说话,娘娘,碧书姑娘,我……”

    一旁的碧书听了,忍不住轻笑出声。

    袁春落本就爆红的脸颊这下连脖子都红透了,像是煮熟的大虾一样。

    秦姝落放下茶杯,轻斥了一句碧书,道:“好了,你别吓唬他了。”

    秦姝落看着他,莞尔:“到底还是个孩子。”

    袁春落忍不住嘴快道:“我就快弱冠了。”

    男子二十及冠,行成人礼,他唇色羞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忍不住说上这一句。

    秦姝落听了,只是笑笑,转而吩咐道:“过两日府里的裁缝和绣娘会上门制衣,你也来一趟吧,刚巧也一道赶制了。”

    一旁的小医童倒是欢呼雀跃,眼底的开心都藏不住了。

    袁春落咬着唇,有些局促的开口,“这……草民可以自己去铺子里……”

    可秦姝落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妃,她说出去的话也容不得别人拒绝,也不等他把话说完,只是朝碧书抬了抬下巴,就见碧书已经将门口的小丫鬟叫来了。

    碧书:“过两日府里制衣,你让裁缝多带一个人来。”

    “是。”小丫鬟脆生生答道。

    袁春落张了张嘴,看着领了命令退下的小丫鬟,顿时明白自己是拒绝不了的,只得又把嘴巴给闭上。

    秦姝落笑笑,她如今也不喜欢别人拒绝她的命令。

    她摸着发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儿,说吧。”

    袁春落这才回神,忙道:“上回,给府里开的药已经用完了,今日是特意来问娘娘可是还要继续?”

    他如今知晓这是太子府邸,自然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会是什么好事,可是他已经上了贼船便下不来了,而且他也不想下来。

    秦姝落把玩着手中的发丝,蹙着眉,沉吟了一会儿。

    袁春落又小声提醒道:“此物用多了,恐怕不止延缓伤口愈合,更是容易损伤内脏经络,偶尔为之不打紧,可若是长年累月,只怕很容易伤及肺腑,甚至严重者,腿不能行也不在少数。”

    “哦。”秦姝落听了他的提醒,淡道:“那就……继续吧。”

    她声音轻巧又灵动,像是风中的雨蝶。

    袁春落耳垂微红,倒是在通红一片的脸颊和脖子里不那么显眼了。

    他躬身行礼,沉声道:“在下明白了。”

    秦姝落挑眉,稍稍一歪头。

    碧书便心领神会送他出门。

    等人走了之后,碧书回来,见屋外没人,才小声问道:“姑娘,咱们真的还要继续吗?”

    秦姝落摸了摸水温,回眸浅笑道:“你说呢?碧书,你怕了?”

    碧书瞧着她灵动的眼眸,立马拍着胸脯道:“有姑娘在,我什么都不怕。”

    “那就好。”秦姝落笑道,忍不住把盆里的水挑起一些撒弄到碧书身上。

    碧书忙挡着自己的脸,嘟囔着嘴抱怨道:“姑娘,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啊!”

    秦姝落笑呵呵地泼水,“是啊,跟小时候一样。”

    见她还不停下,碧书只得也把手伸进水盆里,也拨弄水到秦姝落身上。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弄得浑身湿淋淋的。

    碧书一边拨弄着水还一边笑道:“姑娘,你还不快快认输,奴婢可是干习惯了粗活的。”

    秦姝落死不认输,两人玩了好半天,瞧见盆里就剩最后一点水了,两双漂亮的眸子都计上心头,眼见着碧书就要先得手了,秦姝落忽然收手,冲着外头喊了一声,“殿下。”

    碧书背着人,笑嘻嘻道:“姑娘,别闹了,你在家就玩这招。”她端着盆就要把水往前一泼,却不想手刚抬起来就被人按住了。

    碧书愣愣地回头,只见晏初那双鹰爪一般的铁手正牢牢地扣在盆上,身后正是太子殿下萧洵。

    而且恰是不巧,高高举起的盆里水虽不多,却足够将她淋个满头湿。

    秦姝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碧书尴尬地收回手,盆立马被晏初放到了一边,碧书老老实实地顶着湿发湿衣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洵轻嗯了一声。

    秦姝落上前两步,柔声道:“殿下怎么来了?”然后给碧书使了个眼色,碧书这才赶忙退下,回去换衣裳了。

    萧洵看着她一身素容,未沾半点脂粉,不免心中一动,尤其是方才她与碧书笑闹时银铃般的笑声,实在让他心动。如此鲜活的面貌,他很少看见了。

    倒是秦姝落身上沾了不少水,见萧洵一直盯着自己看,便只好道:“殿下先容我去更衣洗漱一番。”

    可她刚要转身离开,萧洵便拽住了她的手,眼底的火热任谁看都明白。

    秦姝落看着这双黑沉沉的眼睛,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从她认命地在太子府住下那一天开始,她就猜到了。只是她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她垂下眼眸,眼底极快的划过一丝不适,而后又像极了害羞的雀鸟,微微侧身,声音里也带着一丝蛊惑和娇羞,“殿下这是做什么?人家还没洗漱呢。”

    萧洵将人揽在怀里,他一直在等,等秦姝落心甘情愿,等秦姝落忘记那个人,等她愿意自己真心交付。

    他灼热的呼吸打在秦姝落的肌肤上,惹得秦姝落遍体生寒,浑身汗毛树立,情不自禁地想和他拉远一些关系。

    可到底最后还是忍住了。

    秦姝落面无表情良久,最后还是缓缓抬起了手,然后抱住了萧洵,从开始的松缓,到最后的用力,指尖用力至泛白。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也把头埋在了他的颈间,感受着他的气息。似乎这样能让她好受些。

    萧洵似乎是感受到了她从抗拒到迟疑到接受,扬起的嘴角便一直未曾落下过。

    他将脑袋埋在秦姝落的颈间,感知着她整个人的存在,一双手臂牢牢地将人扣住,仿佛要将人融入骨血,吞吃下腹一般。

    “阿落……”他在她的耳边呢喃道,嗓音粗粝,浸润着说不出的沙哑。

    秦姝落低头在他脖颈中,静默了好半晌,最后才低声道:“去里间。”

    萧洵的心在此刻便如万里冰封的大海,湖面彻底碎落,只剩下波涛汹涌的海浪,终于不用压抑地到处翻涌了。

    他将人打横抱起,秦姝落顺势将脑袋靠在他怀中,宽厚的胸膛倒是给足了人安全感。

    白日里,窗外的蝉鸣也是叫个不停。

    混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

    秦姝落醒来之时,天已经暗了,萧洵尚在安睡。

    她看了看身侧的人,然后唤人来换了洗澡水,洗漱完之后坐在铜镜台前。

    夜晚,烛火跳动,将人的面容映衬得明暗难辨。

    秦姝落静静地坐着。

    就这样,什么都不干,只是在不停地摩擦着自己手上的那道疤痕。

    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

    好像灵魂都被抽空了一般。

    窗外夏日吵闹的蝉鸣也唤不回她的神识。

    夜晚的铜镜,微弱的烛火,把人的脸色照得格外昏暗难看,可没有人在意这些。

    碧书悄悄地拿起了梳子,给她梳头,动作轻柔,可她也什么都不说。

    主仆二人都一言不发。

    她知道姑娘在想宋小公子。

    可惜白玉芙蓉簪子碎了,木雕坏了,碧玉镯子再也不曾戴过,芙蓉花……也很少见了。

    姑娘连睹物思人,可以怀念的东西都没有了。

    只剩下了这一道疤。

    其实殿下说过无数次,可以请太医为姑娘调制祛疤的膏药,可是姑娘一直未曾同意,只是道都是陈年旧伤了,更何况,从前寻了许多名医也不见好,何必再操劳,不在意便是。

    碧书为她一道道的将发丝梳顺梳好。

    哪里是不在意呢,分明是在意极了啊。

    在意到哪怕是手腕上永远留着这道疤痕,也不想抹去他的最后一丝痕迹。

    她想,或许不止是姑娘,那样明亮又鲜活的少年郎,也永远在自己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不可磨去的一笔。

    这世界上,再不会有这样好的少年郎了,姑娘也不是再是当初的姑娘了。

    以往的旧时光,那不仅仅是姑娘最好的日子,也是她最怀念的时间,但回不去了。

    她们都回不去了。

    第80章平南王府的邀约,秦姝落总是要去的。她让碧书备好了礼,一大早……

    平南王府的邀约, 秦姝落总是要去的。

    她让碧书备好了礼,一大早就出门了。

    其实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用不着来这么早, 便是她晚到个一时片刻,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置喙。

    只是她朋友本就不多, 表姐她们又远在南杭,那些年过得也不大好, 在这皇城里还算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就只有赵如春了。

    南安湖的荷花开得还是这样旺盛, 秦姝落从马车上下来时, 远远就能感受到从湖面飘来的莲叶清香。

    园子门口还停了不少马车,瞧着今日要来参加宴会的人怕是不少, 只是见着太子的标识,都极为有序地退到了一边。

    是以秦姝落下来时未曾感到半点拥挤。

    平南王府的下人也赶忙上前迎接,一老婆子恭恭敬敬地笑着上前道:“见过太子妃。”

    秦姝落淡声道:“起吧。”

    “是。”那老婆子也是个有眼力见的, 立马又道, “如春姑娘在凉亭里待客, 正等着太子妃呢。”

    秦姝落点点头, 回头唤了声碧书, 待她将礼品都登记在册,便一道进去了。

    南安湖的景色依旧怡人。

    湖面荷花盛开,湖边垂柳依依。

    秦姝落所到之处行礼者众, 各家小姐公子都退后两步, 靠边行礼。

    而她眉眼不眨地从中间走过,气势逼人。

    湖心亭里。

    李秀莲等人早就到了, 就连四公主和五公主都不曾缺席。还有不少世家公子, 沈陵川、常一鸣等人赫然在列。

    看来当真是要好好择婿一番。

    秦姝落才至凉亭,赵如春便瞧见了她, 立马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颇为亲昵道:“你终于来了。”

    秦姝落莞尔,“你的宴会我怎会缺席。”

    “见过太子妃。”在场所有的人也都屈膝行礼。

    秦姝落习以为常,淡道:“都起来吧。”

    “是。”

    赵如春赶忙将秦姝落请至上座,李秀莲忍不住冷哼一声,却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平南王府以一袭屏风将男宾女客分隔开来,既有会见之意又不至于太露骨出格。

    倒是她如今坐在上座,对所有人都一览无余了。

    “王妃呢?”秦姝落落座之后问道。

    说起这个,赵如春微叹道:“王妃又病了?”

    秦姝落拧眉,“心病?”

    可依照许姨的性子,便是心病也不至于不出席如春的择婿宴吧……

    赵如春摇头,叹了口气,还是道:“算了,不提这事儿。”

    秦姝落抿唇,“那待会儿我去看看许姨。”

    赵如春看着她诚挚的双眼点点头。

    又见在场还这么多贵客都站着,便又道:“大家都落座吧。王妃虽是不在,却也说了让咱们玩得尽兴,不必顾忌她。还说她不在,咱们这些小辈也能玩得更开心些。是以,大家不必拘束。”

    闻言,常一鸣率先落座,然后又张牙舞爪道:“赵姑娘,我听说王爷又新研制出来了一种荷花,比那翠盖华章还要更胜一筹,可是真的?”

    赵如春瞧他一脸随意的模样,倒是很欢喜,道:“是,父王前些日子培植出了几株新品种,花瓣虽不大,花型却极为好看,如碗碟一般,是以父王将其命名为红盏托珠。”

    “听上去便是极有趣的,那我待会儿可得大开眼界。”常一鸣赞叹道。

    赵如春微笑道:“好啊,一会儿,便请诸位移步莲池,一道欣赏。”她四两拨千斤,将这赏花的邀约扩散至众人,倒是好生聪慧。

    秦姝落垂眸端起一旁的清茶,浅啜一口,看来这常家倒是有意与平南王府结亲,连平南王新研制出了什么花色品种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只不过她扫视了一圈周围,李秀莲身边确实少了一个人。

    一时间还真看不出这李家到底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她看着如春招待众人,同各家闲谈,犹如百花丛中的小蜜蜂一般,待哪个都亲近不疏离,却又不给任何人机会。

    秦姝落不免抬眸看了一眼如春,她如今也学会了长袖善舞,只是不知对这婚事最后又能起多大作用呢。

    她又是否有心悦之人,这婚事最后又会花落谁家。

    秦姝落一时间也猜不到。

    她的位置是已经够高了,可也还不够高。

    她们的婚事都是自己无法左右的,再努力也不过是囚徒的自我安慰。

    她胡乱猜想着,不想外头又传来一阵骚乱。

    只见一个身形颀长,面容俊朗的黑衣男子走了进来。

    他与在场的世家公子有些不大一样,身形格外挺拔,似乎如山峰一般坚不可摧。宽肩长腿,手臂上的肌肉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让人感受到无数的力量。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妙龄女子,一身蓝衣,淡雅素净如雨后晴空。两人一道走进来,瞧着倒像是一对璧人。

    秦姝落眉心微跳。

    见赵如春脸色微变,似乎也看出了些什么。

    李秀莲见他来了,忙起身小跑过去,唤道:“二哥。”

    只见那男子微微颔首,然后在凉亭中心站定,冲着秦姝落一拱手,声音沉稳道:“微臣李成俊见过太子妃。”

    他身后的女子也随之款款行礼,温声道:“臣女林诗妍见过太子妃,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林诗妍是内阁次辅林秋山之女,性情温柔柔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父亲在时,和林家的来往不算少,所以也认得她。

    只是首辅同次辅素来不和,这两人怎么一块儿来了?

    这个疑问可不止秦姝落有,在场不少人都好奇地盯着二人看,甚至还有人小声议论说:“诶,他俩怎么一块儿来了?”

    “那李二公子不是要和赵姑娘定亲么?”

    “成不了吧,上回在长宁街上发生的事儿你们没听说吗?”

    “小声些,我瞧着这婚事怕是有的折腾了。“

    ……

    一旁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说道几句。

    赵如春的手指掐得是越发的紧,秦姝落在心底无声的叹息片刻。

    怎的,她一时半会儿没看住,这如春也搅和进来了。

    这般下去怕不是真要出事。

    她抿抿唇,“坐吧。”

    李成俊和林诗妍分别落座。

    旁人倒是没说什么,常一鸣却是笑嘻嘻地问道:“李兄,你可是来晚了啊。”

    李成俊颔首,解释道:“路上车马耽搁,还望太子妃和赵姑娘见谅。”眼眸却是看向上座。

    秦姝落颔首,不欲参与其中。

    倒是常一鸣,往常挺机灵的一个人,此刻却穷追不舍,“我还以为是美人相待呢,不然怎么李三小姐都到了,哥哥却迟迟不来。”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

    秦姝落微微闭眼,看来今日是不得安宁了,她才一转头,却又不小心撞进沈陵川的眸中,他举起酒杯,遥遥相祝。

    秦姝落收回目光。

    一旁的萧沁将二人的对视收入眼中,顿时给自己倒了杯冷酒,咕咕下肚,呛得够厉害。

    还是萧溶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然后给她拍后背,顺气。